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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5)

“嗯。”魏知县这才想起来。因为是他上任前的案子,且伤者应该是因为赌博纠纷受伤,不算什么良民,是以只是例行公事的查问一番,便不了了之了。

“那受伤的王贤,如今醒过来了。”胡不留轻声道。

魏知县闻言惊奇道:“倒是命不该绝。”

“今天早晨,王贤的哥哥王贵,到小人那里禀报说,”胡不留按照王老爹的吩咐,低声道:“他弟弟受伤并不是因为赌博纠纷,而是被人灭口。”

“灭口?”魏知县眉头一锁,一桩普通的伤害案,居然要发展成大案?

“据王贤说,那时他已经请人写状纸,打算在大老爷上任那天,拦驾喊冤。”胡不留道:“结果不知怎么走漏风声,险些被人灭口……”

“他要喊什么冤?”魏知县眉头皱得更紧了。

胡不留吸口气,方低沉道:“林荣兴杀妻案。”

“……”魏知县心里咯噔一声,暗道果然是那个,将他前任拉下马的秀才杀妻案!

他上任后,林家人也递了状子喊冤,状纸上列明了此案诸般疑点,魏知县看后深以为然,然而此案由分巡道定案,经按察司报到刑部,业已结案了。他哪能因为区区几个疑点,就把省里、京里的大员得罪一串呢?

所以魏知县只推说此案已经上交分巡道,自己无权过问。后来听说,林家人不屈不挠,竟到杭州按察使司告状,继而又去了南京,风闻有大员已经答应,秋审时重问此案!

更要命的是,新任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于断狱而著称,人称‘冷面铁寒’,据说林家也告到他那里,以周新的性格,估计不能不管!

魏知县早和西席商定,横竖林家没有实证,自己只要置身事外,谁也挑不出错。到时候泡一壶茶,坐看风起云涌就是。待尘埃落地,自己还是自己,不会惹什么麻烦。

是以魏知县很快平复心情,缓缓道:“我听闻那王二是个游手好闲的破落户,他的话不一定可信。”

“堂尊说得对。”胡不留点头道:“但是王贤提供了一条线索,卑职必须禀明堂尊。”

“讲。”

“王贤说,那赵氏并没死,而是藏在……”胡不留声音越来越轻,只有魏知县能听到。

“什么!”魏知县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良久方低声道:“你觉着有几分可信?”

“卑职以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胡不留照着王老爹教他的话,复述道:“既然林家把此案捅到省里,以周臬台的性格,八成要细细查问的。万一秋审时,他亲自来督查怎么办?”

“嗯……”一想到那位周臬台,魏知县就浑身寒毛直竖。在传说中,这是一位见微知著、善断奇案的青天大老爷。今年初来浙江,那些蒙冤下狱的百姓喜极而泣说,‘我得生矣。’等到周新到任,果然断案如神,而且出其不意,令那些贪赃枉法的官员防不胜防。

比如有一次,为了了解一个案件的真情,他微服出访,故意触忤山阴县令而被捕入狱。在狱中,他从囚犯口中了解到知县贪赃枉法的实情,从而弹劾整治了贪官,此事一时传为美谈。

但对他治下的官员来说,就是不折不扣的噩梦了。摊上这么个爱微服私访,还喜欢往牢里钻的臬台大人,下面各府县一刻不敢大意,不仅不敢胡乱抓人了,就连对牢房里的犯人,都得当祖宗供着,这日子简直没法过。

估计林家也是听了他的事迹,才毅然上控的吧……

……

从胡思乱想中回过神来,魏知县让胡捕头先下去,然后把西席司马先生请来了。

司马先生是个老秀才,教过书、在衙门里混过饭吃,后来被推荐到魏知县幕下做师爷……当然这年月还不兴叫师爷,而是叫西席,其实都是一回事儿。

他本来在后头睡懒觉,听说知县找,赶紧穿上衣服洗把脸,急匆匆来到签押房,便见魏知县在那里一脸便秘状,似有什么事委实难决。

“东翁,您找我。”

“先生来了,快帮我拿个主意。”魏知县赶忙招呼他坐下,将方才胡捕头所禀道与司马先生。

“哦……”司马先生捻着几根山羊胡,听完后沉吟片刻道:“东翁,知道了那赵氏还活着,我们不宜再装聋作哑了。万一要是由别人破了这案子,东翁往轻里说是渎职,重里说便是同谋。”

说着他眉头一挑道:“况乎此案曲折离奇,牵扯极广,如果能翻过来,必然震动全国!人怕出名猪怕壮,做官却最怕没名声!想想吧,刑部已经批决的案子,却被你翻过来,东翁必然名噪海内,成为周臬台那样的名宦,将来还用为前程发愁么?”

“先生说得太远了……”魏知县忍不住憧憬起来,嘴上还不能承认。

“那就退一步说。”司马先生却激动难抑道:“东翁能破了此案,最少可以在本县树立威信,一扫颟顸敷衍之气,倒看看谁还敢阳奉阴违?”

原来魏知县上任以来,县里的官吏欺他年轻,又没有背景,却偏偏多事,很是让他碰了几个软钉子,弄得魏知县啥也干不成,有力无处使,整天干着急……

听了司马先生的话,魏知县终于说实话道:“不瞒先生说,我也这样认为的。”说着叹口气道:“但是此案乃何观察定案,我若是贸然插手,必然惹他愤怒。此人最是偏狭,看他对我前任便可见一斑,若是那王贤撒谎,可就坑死本官了。”

“东翁这话在理,那王贤风评不好,他的话不能轻信,”司马师爷点点头道:“不如这样,今晚我悄悄去他家一趟,摸摸实底,要是他说的不假,咱们再作计较。”

“嗯,不急在这一时。”魏知县点点头道:“但千万不能走漏风声。”显然他心里的天平,已经倾向于管这闲事了。

“东翁要是不放心,”司马师爷笑道:“不妨给刑房派个明差,让他们去给王贤补个口供,好了结他那个案子。”

魏知县想一想,拊掌赞道:“大善,虚虚实实,孰能料之!”

第十四章 一触即发

王贤对老爹佩服得五体投地。这叫什么?运筹于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反正老爹一封信,调动了胡不留,打动了魏知县,让他的司马师爷出现在自己面前……

回忆当时,他老爹说,要是想翻案,现在其实机会很好。因为浙江按察使周新,以善于断狱著称,人称‘冷面铁寒’,在他手下的官员,都得打起十二分精神,推搪塞责的现象会轻很多。

“爹的意思是,让我去省城找周臬台?”王贤问道。

“笨蛋!”王兴业一巴掌拍在他脑袋上,气哼哼道:“你要是直接去找周臬台,置县尊于何地?置太尊于何地?我们翻案是为了什么?破家的知县、灭门的府尹,得罪了他们还怎么过?”

“是。”王贤抱头道:“爹教训的是。”

“不到万不得已,不能像林家那样越级上控。有道是县官不如现管,何况既是县官又是现管?凡事你得先考虑他的体面,让他出彩,他得了面出了彩,自然不会忘记你的好处,随便照拂一下,就能让咱王家咸鱼翻生!”王兴业用他多年混迹衙门的经验,教训儿子道:“所以这一次,咱们搭好台,让县太爷登台唱戏,博个满堂彩,明白了么?”

“明白了。”王贤怕再挨揍,挪开身子小声道:“要是知县怕事怎么办?”

“不会的,你不是说,林家到省里告状了么?估计‘冷面铁寒’已经盯上这个案子了。”王兴业笑道:“只要知道赵氏没死,县太爷肯定坐不住,他怕被周臬台摘了乌纱啊!”

……

当时王贤对老爹的分析,还只是将信将疑,但当看到胡捕头和司马师爷时,他彻底服气了。

“二郎,这位是县尊的西席司马先生,有些话要问你。”胡捕头给两人引见一下,便退出屋去,把门守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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