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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81)

“……”听话听音,老米长篇大论,反对分散安置,在王贤听来却怪怪的。因为他了解米知县说话的方式,向来含含糊糊、前言不搭后语。这次却条理清楚,鞭辟入里,显然对这件事极为重视,甚至就是冲这个‘分散安置’的方案来的。

“老夫说得有道理么?”见他不吭声,米知县便逼问道。

“太有道理了。”王贤回过神道:“还是大人考虑周到,那就改成集中安置。”顿一下道:“不过浦江县城狭小,无法容纳太多灾民,只能在城外安置。”

“这是我们自己的事情,回头再行商量。”米知县断然道,说完也察觉自己语气有异,忙补救道:“城外安置也没什么,浦江冬天也很暖和,只要我们把窝棚搭建得密实一点,再筹集足够的棉衣棉被,冻不死人的。”

“是。”就这么错过给铁板一块的浦江县,掺沙子的好机会,王贤觉着很可惜。但上司都这样说了,王贤自然得依从,因为这份方略最终署名的,是米知县,而不是他王典史。

于是立即修改方略,然后米知县拿回去润色一遍,赶在天黑前交给了知府大人。

苏知府温言夸奖一番,让米知县早点歇息,他自己却要连夜审阅,以备明日之用。

酉末时分,苏知府的长随来到王贤房外,敲门问道:“王大人睡下了吗?”

王贤正在背书,“未曾。”

“府尊大人有请。”

“稍候,我这就来。”王贤忙换了官服,开门出来。

对面的门也开了,米知县也换好了官服,对王贤道:“我和你一起去。”

“这,”长随却为难道:“府尊只叫王大人,没请米知县过去。”

“……”米知县咳嗽两声道:“一人计短、两人计长,两人都去不是更好。”

“小人不敢擅作主张。”宰相门前七品官,府尊门下至少是不怕知县的,那长随恭声道:“米知县请稍候,小人还是先和王大人过去,以免府尊等急了。然后小人再请示一下,过来请米知县。”

“好吧。”米知县只好答应,深深看一眼王贤道:“府尊有所垂询,你要三思再答,不可轻率言之。”

“是。”王贤应一声,跟着长随去了签押房。

米知县又等了好久,那长随才去而复返,对他道:“府尊大人说,只是需要王典史解释一些细则,不用再劳烦米知县。大人请歇息吧……”说完便躬身退了出去。

“唉。”见房门缓缓掩上,米知县把头上乌纱一摘,随手丢在桌上,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锡酒壶,自嘲地笑笑道:“古来圣贤皆寂寞,唯有饮者留其名……”便歪在床上,借酒浇愁开了。

话分两头,王贤在外签押房见到苏知府,恭声施礼道:“府尊唤卑职前来有何吩咐?”

“呵呵……”苏知府用探寻的目光打量着王贤,说出的话来,让他惊诧不已:“不是我找你,本府只是个传话的而已。”

“啊……”王贤吃惊道:“那是?”

“进去便知。”苏知府用下巴指一下一墙之隔的内签押房,便低头继续审阅方略开了。

看这架势,苏知府竟然是在外面把门的。王贤不禁暗暗惊讶,里面到底是何方神圣?

深吸口气,定定心神,王贤便掀开帘子,走进了内签押房。只见一个面容冷肃,高大清瘦的中年人,负手立在房中,正静静观赏墙上的字画。听到脚步声,那人转过头来,淡淡笑道:“小友,别来无恙?”

第一百六十一章 黑锅

王贤万没想到,自己竟会在金华知府衙门的内签押房,见到浙江按察使,冷面铁寒公周新!

“卑职拜见大人!”王贤赶紧下拜。

“不必拘礼。”周新淡淡道:“坐下说话。”

“是。”尽管周新穿一身青布道袍,作寻常教书先生打扮,但给人的压迫感丝毫不减。王贤知道他不喜欢废话,便乖乖坐下。

“见到本官很意外么?”周新没有坐正位,而是在他左边坐下。

“是。”王贤点头道:“不过也不算太意外,毕竟臬台大人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

“呵呵……”周新似笑非笑道:“那我为何要单独见你?”

“卑职猜不着。”王贤苦笑道。

“你不是猜不着,你是不敢说。”周新冷冷道:“心里有什么疑问,只管说出来,本官就是来为你答疑解惑的。”

“卑职不敢说,也不敢问。”王贤等于是默认了。

“确实……”周新那八风不动的脸上,竟也现出感同身受之色,满嘴苦涩道:“但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只能把个人的荣辱抛在一旁……”

王贤没有看他,低头接道:“臬台大人有话请说。”

“呵呵,你倒真谨慎。”周新似笑非笑道:“胡洁庵去富阳之前,先到的杭州,和本官有过一番密谈。”洁庵是胡潆的号,王贤闻言抬起头来,目光幽怨地望着周臬台,周新不禁又笑了:“不是本官坑的你,你不要乱怪好人。”

“是。”王贤点点头,便听他接着道:“不过胡潆确实问过我对你的评价。本官照实回答了……”

“……”王贤心说,果然还是坑了。

“后来他对我说,会到富阳见见你,如果合适的话,会派你到浦江县当典史。”周新向王贤道出隐情道:“你一定很纳闷,为什么要让你一个小小的小吏,来肩负如此天大的重任?”

“是。”王贤点头道:“卑职百思不得其解,实在想不通。”

“这就对了。”周新笑道:“胡洁庵要的就是这效果。”

“原来如此……”王贤恍然大悟,原来胡潆是故意,让自己这个江南第一吏,来浦江当典史!还劳动了吏部尚书,其实是在故布疑阵、吸引那帮人的注意力!顿一下,他低声问道:“那实兵在哪……”话没说完,王贤就闭嘴了,因为这问题太蠢了……

“不错,实兵就是我。”周新苦笑道:“前年冬天,我原本已授江南按察使,结果还未成行,就被改成浙江廉访了。原来是胡洁庵向皇上汇报时,说了那人应该在浙江,皇上就给我临时改了差事。陛辞时,圣上亲自交代给我这个找人的任务……”

王贤望着冷面铁寒公,心中涌起同病相怜之感……谁让你丫平时太拉风,被人吹成是当代包公,这时候不找你找谁?所以人啊,高调会早死,如果这次死不了,日后一定要低调再低调!

“所以本官到任后,不断地微服私访。”周新道:“都以为我是暗查吏治、探访冤狱,其实那不过是掩人耳目。这一年来我走遍浙江,真正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找人。”

听了周新的话,王贤茅塞顿开,问道:“人口失踪案,是臬台注意到的吧?”

“不错。”周新颔首道:“是我发现的。但在此之前,我已经怀疑到浦江县,因为这里实在太适合那人藏身了。”

“胡洁庵之前找了几年,都把浙江忽略了。因为所有人都以为,那人会躲得远远的,谁知他偏躲在浙江,这确实出人意料。”周新接着道:“但其实人在恐惧中,往往会逃往他们认为最安全的地方。一旦将目光集中在浙江,很快就会发现,天下没有比浦江更好的藏身之处了。”

“是。”王贤点点头。确实,那人在位时,取消了浙江的重税,并大力提拔读书人,这都让浙省对那人充满了好感。而浦江更是有太祖皇帝亲封的忠孝之家,有他在危急时可以信赖的臣子,有易于藏匿转移的地形,距离京城也不远……至少从心理上,会让他感到安全,且不会被失败感彻底淹没。

“既然如此,为何迟迟不肯动手,还要假我之手?”王贤不顾身份地问道。

“原因很复杂。”周新缓缓道:“首先,那人如惊弓之鸟,随时都为出逃做好准备,所以不能打草惊蛇。派你一个小小的典史过去,他们虽然会起疑心,但其实心下仍是安定的,因为郑家在浦江太强,在浙江太强,是不会将你放在眼里的。而且他们注意力都放在你身上,才会忽略真正的危险……这段时间,趁着郑家的注意力,都在你身上,本官已经完成了布置,封死了那人出逃的几条通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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