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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183)

“回府台,赈灾,本就该作最坏的打算。”米知县却不为所动道:“县里把窝棚搭得好一点,棉衣棉被发到位,是不会冻死人的。能平稳过去这关最重要,没必要奢求和睦相处。”

苏知府被他顶住了。这下在座的人都明白了,老米是铁了心要扭过这件事。但苏知府哪肯被个下级,就这样把早谋划好的事情搅了,黑着脸道:“不争了,争到灾民饿死了,也争不出个输赢。”不待米知县回话,他便接着道:“就按照我说的办,出了事本官拿这顶乌纱顶罪!”

“到时候真酿成民乱,”米知县也急了,竟大声道:“大人这顶乌纱可顶不住!”

“放肆!”苏知府被顶得火冒三丈,一掌拍在案上,站起来道:“乌纱顶不住,还有这颗人头,不劳米知县操心!”

“……”都把知府大人逼得,用项上人头担保了。米知县要是再说什么,目无上宪,搅乱纲常的罪名是逃不掉的。见没有人肯帮忙,他只好郁闷地住了口。

“你要是不想执行,现在就明说,我奏请朝廷换个新知县!”苏知府终于扭转了被动,见米知县不吭声,冷声一声道:“要是还想当这个知县,就给我不折不扣地执行,本府会盯紧你的!”

“是……”米知县还不想被摘了乌纱帽,只好郁郁地应一声,坐在位子上不再吭声。

“还有没有意见?”苏知府调整下呼吸,问道。

众县官见府台大人如此敝帚自珍,哪还敢再触霉头?便纷纷摇头。

“那就散了吧!”将方略大致讲明,苏知府心情早已灰恶得不行,说完便第一个退堂了。

“恭送府尊!”官员们齐声躬身道。

灾情紧急,必须赶时间回去准备,散了会,知县们便各奔东西。王贤也和老米骑马返回浦江。

路上,米知县一直闷不作声,显然郁闷极了。王贤自然不去触霉头,也一声不吭地想自己的心事……话说骑马真是痛苦啊,大腿磨得火辣辣的痛啊!当然这不是重点。

此次府城之行,给王贤带来的震动实在太大了。他才真正体会到闲云‘棋子’之说的确切,周新、胡潆,或者说当今皇帝,在下一盘很大的棋,而且到了准备擒杀对方大龙的阶段,自己只是众多棋子中的一枚,虽然看起来位置很重要,但其实仍是一枚普通的棋子,乃至弃子……

说真的,他现在已经不奢求什么回报了,只求这盘棋下到最后,自己仍留在棋盘上。能安稳活下去,就是最大的胜利了!可这真的很难……因为接下来的浦江县,将是郑家、明教、朝廷、乃至锦衣卫,多方势力混成一团的混乱局面。所有人为了活下去,或者他们的目的,都会毫不犹豫用尽手段,当然也包括杀人……自己这个小小的典史,正处在风口浪尖,只要一不小心,就会被人做掉。

‘靠、靠、靠!’想到即将面对的危险局面,王贤不禁暗骂三声,待转向闲云和灵霄时,却已是满脸堆笑:“闲云少爷,从今晚起鸡腿归你。灵霄妹子,你想去哪家吃霸王餐,哥哥带人给你撑场子去。”

弄得闲云目瞪口呆,不知这小子哪根筋搭错了,灵霄却很兴奋道:“好啊好啊!我要去杏花楼!”

“没问题。”王贤谦卑笑道:“只要你值夜时别老打盹,怎么都行。”

“哎呀,人家不习惯熬夜么。”被说到糗事,灵霄不好意思地捂着脸道:“好啦好啦,最多我白天好好睡觉,这样晚上就不会困了。”

一行人回浦江的路上,已经看到到处是三三两两逃荒的灾民。米知县强打精神,与灾民攀谈,却发现他们的目的地,十有八九是浦江。原因很简单,被太祖皇帝称为典范的江南第一家在那里,赈灾肯定要比别处得力。听了这话,米知县都不知该哭还是笑了。

日暮时分,到了县城跟前,只见城门前已经建起一座庞大的粥厂。四周用芦席围着,木栅门前还有几个官差守卫。栅门上挂着块大木牌,上写‘浦江县赈灾粥场’八个大字。

此时正是放粥的时间,最先到达浦江的上千名灾民扶老携幼,手里捧着碗,从四面八方拥来,鱼贯进入粥场。

有户房郑司吏正在密切关注头一次放粥的情形,见知县大人返回,赶忙上前请安道:“启禀大老爷,没想到灾民来得这么快,好在郑家出人出粮,帮县里建起这个粥场,才解了燃眉之急。”只是他说起这话,总有些自卖自夸的意思。

一看到这粥厂的构造,米知县便知道郑家人和自己想到一块儿去了,那就是集中安置。想到这,米知县大为烦躁,闷声道:“把围墙拆了!”

“大老爷,还是明天吧。”王贤轻声道:“今天灾民们好歹还有个栖身之处。”

“不行,不能打折扣!”米知县郁闷地发火道:“本县如今严格执行上头的规矩,禁止灾民聚居!”

众差役不禁惊呆了,这还是啥都不管的米酒鬼么?

第一百六十三章 他乡遇故知

老米没再搭理王贤,气呼呼地回到县衙,让人把郑教谕叫来,告诉他府里的赈灾安排。

郑教谕闻言一阵头皮发麻道:“你怎么能答应这种事呢?”

“我已经拼了命地抵制。”米知县那张老脸上,写满了痛苦道:“但是官大一级压死人,我要是再坚持下去,姓苏的非得停我职,再让别人署理浦江,不更麻烦?”

“苏知府为何要这样做?”郑教谕皱眉道:“不像他平日的行事啊。”

“还没看出来么……”米知县闭上眼,喉头一抖一抖地艰难道:“朝廷想借这次机会,要冲一冲浦江县这块铁板!”

“这么说……”郑教谕面色大变道:“朝廷果然对浦江产生了怀疑?”

“定然如此……”米知县的眼圈红了,身子情不自禁地微微颤动,他忙掏出酒壶灌两口,稳定下情绪道:“我们上当了,以为朝廷派王贤来找人,孰料他只是个幌子!趁着我们的注意力都在他身上,人家早就布下了天罗地网!”

郑教谕闻言暗悔不已,当初因为摸不清王贤的底细,小心过度的郑老爷子下令家里人偃旗息鼓,暂时不要活动,才给了朝廷可乘之机……

“不行,赶紧通知大师转移!”郑教谕仓皇起身道。

“不要在慌乱中下决定。”米知县摇摇头,恢复冷静道:“现在朝廷最多只是怀疑,不然来的就不会是流民,而是军队了。而朝廷的目的,八成是打草惊蛇,让我们仓皇间送大师转移,好撞入他们的天罗地网中!”

“这……”郑教谕想想也是,站住脚道:“你的意思是?”

“你告诉老爷子,千万镇定。”米知县沉声道:“郑家是太祖钦封的‘江南第一家’,天下孝悌的楷模。燕贼既然处处以太祖遗命为训,那么就算确定大师藏在郑家,也必须要隐蔽行事,不然事情泄露,他根本没法面对天下人。”顿一下道:“所以朝廷虽然有千军万马,但不会踏足浦江这一亩三分地,只会派锦衣卫这样的鹰犬,暗中勘察而已。”

“嗯。”郑教谕闻言心下稍定道:“说得也对,若只是暗斗,咱们是不怕的。”

“嗯。”米知县点点头道:“大师只要不动,谁也找不到他。而朝廷没有把握,是不会轻举妄动的。这时候千万不能乱,乱了就要出大事!”说着面色变得郑重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为了皇上你我死都不怕,还有什么好怕的?”

“嗯。”郑教谕重重点头,离开县衙,急匆匆赶回郑宅镇,与老爷子商议对策去了。

那厢间,王贤也简单安置好灾民,返回西衙稍歇。

马车上,闲云眉头紧锁道:“怎么会闹成这样?现在郑家肯定什么都知道了。”

“是啊,”王贤叹口气道:“人心之莫测,可见一斑。”那苏知府明明是周臬台信得过的角色,孰料却对老米那般造作,恐怕是暗怀示警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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