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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

对这个游手好闲、又好赌博的儿子,老娘早就绝望了。一想到他日后难免故态复萌,害得家里雪上加霜,老娘就气不打一处来。要不是王贤刚刚醒过来,少不了一顿臭骂。

“日后再跟你算账!”老娘把儿子看了又看,最后狠剜一眼,便留下银铃照看他,自个回屋干活去了。许是兴奋后的虚脱,她的脚步有些虚浮,走到门口时,被门槛绊了一下。老娘踢一下门槛,怒道:“早晚锯下来烧柴禾!”

老娘走后,小妹银铃将早晨熬的小米粥,兑了点热水,喂给王贤喝。银铃的性格很像老娘,但毕竟年幼,还不泼辣,只是活泼而已。她一边喂粥,一边叽叽喳喳,讲述王贤昏迷后的情形,免不了也要数落他的不是。

通过她的话,王贤知道家里虽然境况很不好,但要是没他这一放倒,也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欠一屁股债不说,连饭都要吃不上了……想到这,王贤才意识到,方才老娘脚下拌蒜,似乎就是饿得四肢发软所致。

在六百年后,还有‘一病返贫’的说法,王贤记得鲁迅家里也是这么败了的,是以对妹妹的话深信不疑,不禁生出老大的愧疚。

“街坊都跟娘说,你肯定醒不了了,拖一天花一天的钱,还得把好人拖累坏了,还不如早断了利索。也就是娘这样的脾气,认准了的事儿谁也拉不回,要是换了别人家,几个你也死得透透的了!”

“哥,就算我求你了。家里为了给你治病,欠了这么多债。等你好了千万跟那些人断了吧。安生找份工,好么?”小妹说完就灰心了:“算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怎么能指望你改呢?”

被个十来岁的小妹妹鄙视成渣,王贤恨不得找条地缝钻进去,哪还好张嘴?

“张嘴啊!”见他拒吃,银铃杏眼圆瞪道,“说你两句就想绝食?有骨气就改给我们看,到时候妹妹给你磕头赔罪!”

王贤的脸通红通红,臊得。

见他还是不吃,小妹小嘴一瘪道:“二哥,你别不懂事了,咱家不是以前了。咱们富阳不出小米,娘用正下蛋的老母鸡,才换了这十来斤,我们可一口都没尝过!”

王贤深深一叹,一口口吃完了稀饭,一粒都没浪费。

第二章 哎哟我滴哥

这时候,王贵抓药回来了,老娘正忙着做鞋,见他提着药,登时大喜道,“他们真给了?”

“嗯。”王贵点点头,把药包交给老娘,又从怀里摸出个镯子,递给老娘。

“怎么?”看他那一脸熊样,当娘的就啥都明白了,讪讪笑道:“他们没上当?”

“见是娘拿出来的东西,人家得多长两个心眼,”王贵闷声道:“让个懂行的一看,说是铜的,刷了层金粉。”

“一群睁眼瞎,这明明是真金!”老娘脸不红不臊,把那镀金的镯子套在腕上,不再提这茬道,“那你咋抓的药?”

“林家姑娘在给她老娘抓药,见我被那些人抢白,便替我垫上了。”王贵老实答道,“她说这两天还要来看弟弟呢。”

“哼,假惺惺。”老娘骂一声,“她林家害得咱家这么惨,要是敢上门,我打断她的腿!”

王贵哪敢跟他娘顶嘴,缩缩脖子不说话了。

“还没问,这药到底多少钱一副?”

“一百文……”王贵小声道。

“这么贵?”老娘倒吸一口冷气,擦汗道:“这要吃一个月,把老娘卖了都不够……”

“再想办法吧……”王贵叹口气道:“娘,我去看看弟弟。”说完来到西厢房坐了会儿,便心事重重地走了。

中午吃饭时,老娘见王贵媳妇又没出来,知道她又嫌饭难吃了,王家几乎是一天三顿青菜汤泡糙米饭,最多再加点酱蚕豆,确实让人难以下咽……当然你得有得挑才好挑三拣四。老娘和王贵、银铃没得挑,自然吃得一点不剩……

见王贵媳妇还不出来,老娘便将给她盛的一碗饭,匀给了儿女,“别浪费了。”没有人担心王贵媳妇会不会饿着,因为她总能神不知鬼不觉买好吃食,趁着王贵上工,躲在屋里吃独食。

所以见她这会儿还不出来吃饭,一家人便知道,王贵媳妇又吃独食了。但人家花的是自己的嫁妆,又不吃在你眼前,谁也不好直说她什么。

老娘先吃完了,便将半个月来,偷空趁闲做好的十几双布鞋,用包袱包成一包,去集上售卖。今天正好是个集,本来她该上午去的,但让王贤的事儿耽误了……

兄妹俩吃完饭,银铃收拾碗筷,王贵则一脸心事地回屋,妹妹叫他都没听见。

以为哥哥又跟嫂子吵架,银铃也没放在心上,干完家务就端着药碗,去喂王贤吃药。一大碗药汤快吃完的时候,东厢房突然爆发出王贵媳妇的喝骂声。

银铃郁闷地拍拍额头,嘟囔道:“又来了……有本事老娘在家的时候骂呀。”虽然气愤,可她小孩子家家的也没法掺和,只能在那听着。

“好啊,你个王鼻涕,鼻涕了半辈子,终于长本事了!”声音陡然清晰了许多,显然两人的战场从屋里转移到天井,“竟然学会偷东西了!”

“你说谁偷东西?”如果是泛泛的骂,银铃也就装着没听见的,但听嫂子骂大哥是贼,她登时火大,把碗往桌上一搁,冲到门口,质问起大嫂来。

“你自己问他,偷没偷!”王贵媳妇拿着笤帚疙瘩,指着躲在水缸后的王贵,横眉竖目道,“他趁着我睡觉,偷我的首饰,被我抓了现行!”

“两口子之间哪叫偷啊?”见妹妹也出来了,王贵满脸通红,讪讪道:“娘说夫妻一体,你的也是俺的。”

“放屁!那是我的嫁妆!”见王贵狡辩,王贵媳妇愤怒地朝他冲过去:“那是我侯家的财产,跟你王家没关系!”

这婆娘高大有力,让她打上一下,王贵还真吃不消,只好被撵得满院子跑,一边跑一边告饶道:“就算俺借的还不行,回头赚了钱,还你就是了!”

“你偷我首饰干什么,是不是在外头有相好的了?”王贵媳妇愤怒道。

“别瞎说,”当着妹妹面,王贵倍感尴尬,“怎么可能呢?”

“那倒是,就凭你……”王贵媳妇轻蔑地哼一声。猛然想起上午时,他娘俩为王贤的药钱发愁,这下还有什么不明白。原来王贵偷自己的嫁妆,是要去给王贤买药!

这可碰到她的忌讳了!她是王家当年好的时候嫁过来的,门当户对,嫁妆很是丰厚。谁知公公犯事之后,王家很快就衰落了,这让她心里一直憋火,只是摊上个厉害婆婆一直发作不得。

直到婆婆和老公倾家荡产,也要给王贤续命时,王贵媳妇终于开始闹别扭,她坚决不同意往活死人身上花钱,常挂在嘴上的一句话,便是‘救活了也是个祸害,还不如让他死了利索!’

久而久之,王贤竟成了她对王家怨念的集合,王贵只要一提就火冒三丈,何况是偷她的钱去给他买药!王贵媳妇这下气疯了,张牙舞爪地扑向王贵道:“王鼻涕,你知道老娘最恨什么,我不跟你过了我!”

王贵自觉理亏,一边喊着‘不敢了,再不敢了!’一边在天井院子东躲西藏。侯氏整天窝在屋里不动弹,脚下很是没根。你追我赶了好一阵子,她心虚气短一拌蒜,竟狠狠摔在地上,脑袋磕到铁锨上,登时血流满面……

“哎哟,杀人啦……”侯氏痛得七荤八素,又一摸额头,满手是血,没人声地大叫起来:“救命啊,救命啊!”

……

午饭前,老娘卖光了鞋,给王贤抓了两副药回家。她心里十分得意,因为一百文一副的药,硬是被她砍到一百七十文两副。能从陆员外那铁公鸡身上拔毛的高手,这富阳县里怕是一只手都能数过来。

谁知一进门,便看到地上的血迹,老娘登时大怒道,“老娘一不在家,你就翻了天!王贵媳妇,跟我去衙门说理去!”以她多年的经验看,定然是王贵那夯货被侯氏打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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