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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20)

两人半辈子在县里当差,藩台臬台也是见过几次的,但每次都是俯首跪着,大气都不敢喘。听王贤却跟他们成了朋友,都不禁咋舌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缘分呗。”王贤笑道:“其实他们也是普通人,只是咱们平时没机会接触罢了。”

“那你这造化可不小。”两人不禁肃然起敬道:“日后少不得烦请大人拉兄弟一把。”

“好说好说。”王贤满口答应下来,继续劝酒不停。

待到酒过三巡,张济终于忍不住道:“对了,前段时间那些商号的人来过吧?”

“嗯。”王贤点点头,笑道:“那帮家伙吃水不忘挖井人,还算有点儿良心。”

“倒是难得……”张济咋舌道:“他们都说什么了?”

“没说什么。”王贤淡淡道:“拉了拉家常而已。”

“大人别误会,”张济意识到自己问的冒昧,赶忙改口道:“小人的意思是,他们没胡说八道吧?”

“什么意思?”王贤皱眉道。

“是这样的,”张济轻声道:“县里最近发生了些事情,大人千万不要听一面之词。”

“是这样啊。”王贤缓缓道:“那我听听两面之词。”

“这……”人的名、树的影,王贤给张济的压力太大了。他看看李观,意思是,你别光让我一人说啊!

哪知李观却像傻瓜一样,只是笑,却绝不搭腔。

心里暗骂几声,张济只好硬着头皮道:“当初魏大人在县里时,成立的两家商号,本意上自然是很好很好的,但是外人不能体谅,净说些‘官商勾结’之类的怪话,还有御史上本参劾,大老爷现今压力很大。”顿一下道:“而且两家商号的账目,也存在很大的问题,为了少向官府交钱,他们把大量的收入转移,将盈余压得很低很低……”

“所以呢?”王贤语调益发清淡。

“所以,”张济咽口唾沫,小声道:“知县大人想看看,是不是过年请大人回县里商量一下,重改一下章程……”

“怎么个改法?”

“让商人们退股……”张济强笑道:“当然不是断他们生路了,退股之后,官府还会优先授权他们经营的,”见王贤没什么反应,他大着胆子解释道:“这样官商分开,物议会少很多。官府只拿固定数额的包卖钱,多赚了都是商人的,这样双方也不会有争执了。”

王贤听了不禁暗叹:‘谁说古人没有经济头脑,这不满是办法么?’不过这就是他孤陋寡闻了,这种包税制也叫商包制,在宋朝尤其是南宋盛行。到了元朝,更成了不懂经济的蒙古人,收取利税的不二法门。当时几乎所有收税和专卖的权力,都被蒙元政府包卖出去,由豪族商人承接,来替官府收税或者专卖。

但这不影响他的判断,因为这里面的猫腻他太清楚了——蒋知县折腾来、折腾去,肯定是为了给那些不死心的狗大户,制造取而代之的机会,让他们获得商号的控制权!

张济说完好一会儿,见王贤沉默不语,脸色却越来越冷淡,心下不禁抽搐,用脚尖使劲捅了捅李观。

李观却一脚踩在他脚尖上,痛得张济忍不住‘哎哟’一声。

“怎么?”王贤皱眉道。

“没事儿,我,我……”张济苦笑道:“脚尖踢在桌脚上了。”

“小心点,”王贤淡淡道,张济刚要应下,却听他接着幽幽道:“我是说你们大老爷。”

“哦?”张济一凝,低声道:“大人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官府得讲信用,已经公开宣布的事情,就不好改了。”王贤冷眼冷面道:“蒋知县只想到自己的脸面了,前任魏大人的脸面呢?”顿一下,毫不掩饰地威胁道:“魏大人如今身为翰林,随侍皇上左右。”

第一百九十六章 红袖添香夜读书

“你说魏大人要是知道,自己被昔日的下属,如此不留情面地打脸,会是个什么心情?”王贤朝北面拱拱手道:“魏大人是讲体面的人,出了这种事,他还有脸在皇上面前待么?”

“这……”张济瞠目结舌。

“还有郑方伯,富阳县立粮号的店名,就是他亲笔所提的。”王贤接着道:“这是为了嘉奖几位粮商,在年初粮荒是所做的贡献。这才一年不到,官府就眼红想据为己有,你说郑方伯会怎么想?”

“这……”张济额头见汗,他被王贤的危言耸听吓到了。

“当然,大人们生不生气,咱们谁也说不准。”顿一下,王贤黑着脸道:“但有个人很生气,我却可以跟你打包票!”

“谁?”张济颤声道。

“我!”王贤冷哼一声道:“你回去跟姓蒋的说,王贤很生气,让他看着办吧!”

什么叫狂言,这就叫狂言!蒋知县原先当八品县丞时,王贤还是个正式身份都没有的小吏。如今人家已经是七品正印了,王贤也不过是个赋闲的不入流官员,有什么资格和他叫板?更别说威胁上官了……

可王贤就是威胁了,而且听者丝毫不觉狂妄,反倒替蒋知县担忧起来,这真是奇谈一桩——但你要是了解两人的过往,就不会觉得奇怪了。

在富阳人的印象中,王贤就是个天生的煞星,每次他挑战的,都是比他强大太多的对手,看起来根本没希望取胜!可他偏偏,都赢了……凡是被王贤威胁过的人,无一例外都下场很惨。那些想对付他的人,非但没有成功的,还都把自己赔了进去!

辉煌的战绩铸就赫赫的威名……当然是在富阳县范围内,又在外面结交了一帮大佬……尽管估计也谈不上啥交情,但依然可以让他的威胁更加有力!

听了张济带回来的话,蒋知县把自己关在签押房一整天,尽管不知他有没有想明白什么,但下人们都知道,大老爷这个年,是别想过痛快了……

但王贤的这个春节,过得很愉快,越往年根,客人就越少,他终于有时间好好享受一下‘红袖添香夜读书’的意境。

雪落无声、寒冬料峭,书房中却烧着暖笼温暖如春,夜读书时无需臃肿的棉袍,只需春衫单鞋即可。林清儿身穿高竖领、斜对襟的鹅黄长衫,下着一袭素雅的长可及地的白色罗裙,如瀑长发简单用金簪盘在脑后,更显得脖颈修长、肩若削成、腰如约素。

她捧着个精致的香盒,步态优雅地步入书房,先朝专心读书的郎君浅浅一笑,然后款款跪在书桌旁的案几前……古人焚香,必在深房幽室、矮桌置炉,与人膝平。搁下香盒后,她用竹筷从炭盆中,挑出一片特制的银丝炭,小心置入几上的三角紫釉香炉中,然后用细香灰填埋,以细细的竹签在香灰中戳些孔儿,再覆以薄薄的云母片。

做完了这些,她才打开香盒,以食指与拇指轻轻捻一粒如鸡头米的小小香丸,点入香炉。那优雅的姿态,让王贤看直了眼,兀然想起两句诗道:“一双十指玉纤纤,不是风流物不拈……”

“要专心呢……”林清儿回眸一笑,轻笑薄嗔道。

“我很专心的……”王贤正色道:“在欣赏红袖添香,此景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见?”

“焚坏了香,我可不管了……”美人轻嗔,风情婉转。林清儿说完转回头去,专心看那香炉。

所谓焚香,并非直接把香烧掉,而是将香丸搁在炉中云母片上,以炭火微薰,缓缓散发出香气。焚香的过程相当烦琐,焚上了还不算完事,因为香一旦焚起,还需要不断加以观察。否则,香烟若烈,则香味漫然,顷刻而灭。

从外面看不到香炉里的情况,所以林清儿将纤纤玉手放在香炉顶上,凭手感判断炉中火势是过旺还是过弱。所谓‘几度试香纤手暖,一回尝酒绛唇光’,总之是让人极度赏心悦目的风景……

整个焚香的过程琐碎,如果是男人或是丫鬟来作,难免让人心烦。唯有红颜知己,于案塌之畔、夜半焚香,才能让人感到无上曼妙的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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