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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265)

“还是那句话,凭着你的本心去做,你觉着该怎么做,就怎么做。”周新淡淡道:“如果事不可为,切记不可勉强。”说着有些自傲道:“我周新虽是一介书生,但养望几十年来,早已是清名满天下。纪纲要是杀了我,他也离死不远了!如果能用我一死,为天下除了这一害,那也是值得的!”

“是,我一定尽力而为。”王贤沉声应道。

“你会不会觉着,我这人既想死又怕死?”周新笑问道:“实在太虚伪。”

“属下若这么以为,大人就真看走眼了。”王贤也露出灿烂的笑道:“大人着眼在一个‘争’字上,而不是区区生死,我说得对么?”

“好小子,想不到你竟然是我的知己!”周新彻底动容了,他不是怕死,是怕自己死的没有意义。若能血荐轩辕,死得其所,死有何惧!周新露出畅快的表情,是那种俞伯牙见到钟子期,高山流水遇知音的感觉!这种感觉,连那胡潆都无法给他。周臬台激动地搓搓手,大声道:“二句三年得,一吟双泪流。知音如不赏,归卧故山秋!今日遇到知音,实乃平生一快,必须要痛饮,一醉方休!”

“恭敬不如从命!”王贤也大笑起来,下去取来两坛美酒两个瓷碗,拍开泥封,倒上两碗,奉一碗到周新手中,自己也端起一碗,两人举碗一碰,一饮而尽,都觉分外畅快,将一切忧谗畏讥之心,都抛在脑后,只管开怀痛饮。

两人从椅上喝到地下,从舱里转到上甲板,醉得不成样子,却依然不肯罢休。

周勇来劝臬台少喝点,却被周新轰下去道:“你这笨蛋什么都不明白,没看见仲德就不拦着我,反倒陪我一起喝。”

“是啊,今朝有酒今朝醉,明日愁来明日愁……”王贤嘿嘿笑着招呼周勇道:“来,坐下一起喝。”

“喝酒误事。”周勇摇摇头,小声道:“还会让人变得不冷静,这是臬台教导小人的。”

“但老夫现在需要的不是冷静,是热血!”周新哈哈大笑道:“热血需要烈酒来浇灌,懂么,小子?!”

周勇又摇头,见说啥都白搭,便行礼退下,亲自把守住楼梯,不让人看到臬台和王大人的醉态。

“呵呵,我没说错吧,这些小子真不错。”周新也呵呵笑道:“你真赚到了。”

“嘿嘿……”王贤嘿嘿直笑,有这二百多强手加入,自己将来会好混许多。

“你也不感谢感谢我。”周新醉态可掬地伸胳膊搭在王贤肩上道。

“怎么谢你?”王贤竟顺势跟冷面铁寒勾肩搭背起来,这要是让人看到,非惊掉下巴不可。

“你有诗才,就给我作首诗吧。”周新笑道。

“告诉你个秘密。”王贤满脸醉意,笑嘻嘻道:“我作诗其实狗屁不通,那首诗其实是我老婆作的。”

“原来如此。”周新恍然道:“我说么,你前后两首诗风格怎么差这么大,那‘咬定青山不放松’,才是你的大作吧。”

“嘿嘿,不说这个了……”王贤笑道:“诗是没有的,我给你唱个歌下酒吧。”

“什么歌,竟可以下酒?”周新奇道。

听着就是,王贤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用筷子敲着碗,引吭高歌起来:

“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江山笑,烟雨遥,涛浪淘尽红尘俗世几多娇!清风笑,竟惹寂寥,豪情还剩了一襟晚照。苍生笑,不再寂寥,豪情仍在痴痴笑笑,啦啦啦,啦啦啦……”

第二百三十六章 下船

“好歌,好词,当浮一大白!”周新闻之大赞,举起酒碗敬天上明月、敬滔滔大江,然后也学着唱起来道:“沧海一声笑,滔滔两岸潮,浮沉随浪只记今朝。苍天笑,纷纷世上潮,谁负谁胜出天知晓……”

“江山笑,烟雨遥……”王贤也大声和着周臬台,两人的歌声交汇起来,变成了合唱。船上人都听到那粗犷豪放的歌声,不由全停下手头的事情,静静地聆听歌声中那份男儿豪情、肝胆相照……

一路上,两人痛饮高歌,指点江山,激扬文字,神游天下,气盖八方,均觉着渡过了此生最畅快的几日。然而区区六百里行程短暂,三天后,船驶到金陵城外新开的上新河,京城的江东门便近在眼前了。

船上的土包子们,都是第一次来京城,看到宏伟的城墙、高大的城门、江上如梭的各色船只、江边繁华的市肆,街上往来的衣着华贵的行人,都忍不住一阵接一阵地发出惊叹。弄得王贤大感没面子,忍不住提醒他们,其实杭州也不差好吧……

“杭州是不差,但这是京城啊!”众人大惊小怪道。

“那又怎样……”王贤刚要说话,突然愣住了,因为他站在船顶层,远远看到码头上已经戒严,站满了身穿飞鱼服的锦衣卫……

周新显然也看到了,虽然早已做好最坏的打算,但面色还是不禁凝重下来,他沉声道:“如果我真坏了事,你一定要设法阻止浙江千户所重开!”

“遵命。”王贤重重点头,他也很清楚,一旦让锦衣卫卷土重来,必然变本加厉,家乡父老又将陷入水深火热中。

周新欣慰地点点头,吩咐道:“待会儿下船,你不要和我一起,凭着兵部的文书,他们应该不会为难你们。”又对侍立一旁的周勇道:“从今往后,你们一切都听仲德的,待会儿不论发生什么,都不许上前,听明白了么?!”

“不,”周勇却咬着嘴唇,嘶声道:“我们要护卫臬台到底!”他头脑再简单,也明白了现在的情形。

“混账!”周新怒斥道:“你想让我当叛臣贼子么?!”

“大人……”周勇脸涨得通红,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不想让老夫晚节不保,就听命行事!”周新一挥手道:“下去!”

“是……”周勇跪地磕了三个响头,抹着泪转身下去了。

“来人,更衣!”周新吩咐一声,老长随便为他穿上绯红的官袍,戴上乌纱官帽,套上黛面粉底的官靴,最后缠上金银花腰带。周新待人严苛,律己更甚,向来要求官服整洁,官容得体,哪怕下一刻泰山将崩,也要一丝不苟。

待臬台穿戴整齐,老长随端来铜镜,看着镜中那个威严的中年官员,脸上正气凛然,双目炯炯有神,周新满意地点点头,对王贤道:“这出戏,我已经唱完了上半场,下半场就拜托你了!”

王贤推金山、倒玉柱,还以深深一拜。

周新将他扶起,转身大步下船……

五百多名锦衣卫旗校,还有一千神机营的枪手,早将官船码头戒严起来。

几名身穿黄色飞鱼服的锦衣卫高官,面色阴沉地注视着缓缓靠岸的浙江官船,他们身后,是一辆全铁打造的囚车,这是押送朝廷重犯时才会动用的。

缓缓扫一眼这些人,周新便步履沉稳地踏着船板下船。

他身后,许应先被按察司官差押着下了船,起先这货面色颓败,但当看到岸上全是自己人后,又像被针扎了屁股一样,一下精神起来了,一边剧烈挣扎着,一边高声叫道:“四爷、六爷、八爷,我在这儿,救我啊!”

本来挺肃杀的气氛,一下被这鼻涕虫给弄砸了,几位锦衣卫高官心里暗骂,装着不认识这货的。为首的一个鹰钩鼻子,浓眉深目的锦衣卫,把目光定在身穿三品官服的周新身上,沉声道:“你是浙江按察使周新?”

“不错,正是下官。”周新颔首道:“这位大人是?”

“本官锦衣卫指挥使同知朱四!”那官员说着,捧出一段黄绫,声调陡然提高道:“有圣旨,周新接旨!”

“臣恭听圣谕……”周新忙跪倒在圣旨面前。

没等他说完,朱四便高声宣旨道:“奉万岁圣谕,着将逆臣周新拿下!”说罢一挥手,他身后的锦衣旗校便蜂拥而上,摘去周新的乌纱帽、然后去扒他的官衣。众按察司捕快目眦欲裂,把周新的命令抛到脑后,就要上前阻拦,王贤拉都拉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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