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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48)

“你以为别人都是傻子来着?”王子遥摇头叹道:“王兴业一直不明白,何常那种土老财,怎会知道何观察一定会乘机发难。他早就猜到有人在背后支招,这个人八成就是你。”

“……”李晟额头沁出汗珠,微微发颤道:“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王子遥冷笑道:“他是粮长,你当年是粮科典吏,你俩交情可不是一年两年了。你又和王兴业有仇,他肯定第一个怀疑到你头上!后来何常下了狱,王兴业让李观私刑伺候,一问便知果然是你!”

“啊……”李晟的眼里,终于只剩下惊恐之色。

王子遥说得没错,当初何常之所以能在何观察来时上告,就是李晟在背后使坏。但后来王兴业咸鱼翻生,把李晟吓得不轻,才会对王贤表现得那么极端——他看不得王兴业的儿子在眼前晃悠,那会让他神经过敏的。

原本以为,王兴业只会报复他欺负王贤,破财就能免灾。但现在王兴业知道,是自己害他险些家破人亡,肯定会要自己老命的……

“大哥,救命……”李晟双膝一软,滑下杌子,又一次跪在地下。

“不是我不帮忙。”这次王子遥没让他起来,而是板着脸道:“弄不好,我可得得罪王兴业……听说吏部拟授他仁和县典史,也算是在省里为官了,你说我该交好他,还是得罪他?”

典史和典吏,虽然只差一横,但却是天壤之别。典史就是古代的县尉,掌管一县的狱囚警逻,也就是后世的县公安局长。虽是不入流的小官,但权力着实不小,尤其是让王兴业这种人来当,必然风生水起。

“大哥请放心,只要我能出得起,砸锅卖铁,绝对不含糊!”李晟反而松了口气,因为王子遥这话,分明就是要钱。

“这话说的,好像我管你要钱似的。”王子遥一脸正直道:“除了打点的花费,你一文钱不用多给。”

“那,我先准备一千两银子,如何?”他越是这么说,李晟就越不敢抠门,一咬牙道。

“一千两啊……”王子遥捏着小小的茶盅,享受地呷一口道:“先办办看吧,不够再说。”

“没问题,多谢哥哥。”李晟千恩万谢爬起来,又说了好些表决心的话,才离开吏房。

待他离去,王子遥将给他的那杯茶泼在地上,想了想,又把那个茶盅也扔到废纸篓里,啐了一口道:“晦气!”

待回到户房,李晟见大门已经锁了。原来散衙的时间一到,众书吏便把大门一锁,作鸟兽四散……浑不顾李晟的便装、挎包什么的还在里头。

见人还没走,茶就已经凉了,李晟不胜悲凉,望着房门前的一丛残菊,滚下几滴泪珠。

他就这样狼狈地回到家。李司户是不住在县衙吏舍的,他住在邻着衙门两条街的巷子里。推开虚掩的院门迈步进去,李晟心说终于回家了,不用再受气了……

谁知另一脚还没迈进去,他家的长工便操着根棍子出来,骂道:“你这叫花子,快滚出去!”说着就要打。

“二蛋,是我……”李司户险些被打到头,狼狈地躲开道。

“啊……”长工闻声惊呆了:“东,东家,你这是怎么了,掉沟里了?”

“没事儿。”李晟铁青着脸甩甩袖子,进去院子。他家从外头看不出什么,但一进去,就会发现里面出奇的轩敞精致,一重重门廊亭台、屋舍楼阁不说,竟还有花园假山花池子,可谓是内有洞天!

原来他买了相邻的两座三进宅子打通了,一座为家眷居住,另一座则推倒修成亭台花园,这样既享受到庭园舒适,又不招摇,显然花了大心思。

里头的摆设比何常家还要奢侈,不是亲见你根本想不到,这是一个小吏的住处。

此刻,他一妻四妾俩孩子,正坐在灯火通明的饭厅里,有说有笑的吃饭。因为李晟常在外面应酬,这个点不回来,肯定是到外面快活去了,是以家里人也没等他。

正吃着饭,却见一个披头散发、衣衫肮脏的男人闯进来。

一见到他,他六岁儿子尖叫一声:“鬼呀!”

他四姨太则怒道:“二蛋他们死哪去了,怎么让个叫花子进来了!”

“你他娘才是叫花子呢!”李晟憋了一肚子的火,终于爆发出来,像一头愤怒的疯狗,朝着四姨太咆哮起来。

四姨太惊呆了,捂住嘴道:“老爷,你怎么弄成这样了?”

“我,我怎么成这样了……”李晟看看桌上的残羹冷炙,双眼血红地咆哮道:“连你们也不把我放在眼里,叫我吃剩饭么?我叫你们吃,我叫你们吃!”说着操起把杌子,把餐桌上乒乒乓乓打得杯盘碎裂、汤水四溅……

一家人都吓坏了,俩孩子更是哇哇大哭。李晟咯咯狞笑道:“哭,再哭掐死你俩!大家一起不活啦!”说完抡着杌子,见什么砸什么,仿佛要把满腔的怨毒都砸出来。

还是他二姨太见事明白,出去叫了几个长工进来,趁着他没注意,将他用绳子捆了,然后扛到床上。见他还是剧烈地挣扎,她赶紧让人去请吴大夫和道录司的人来看,因为谁也不敢说,他是得了疯病,还是魔怔了。

好在是吴大夫先到,看了看说,不是魔怔了,是痰迷了心窍。

“那该怎么治?”李晟老婆们问道。

“这么治。”吴大夫一把揪住在那里挣扎不止的李司户,重重一个嘴巴扇了下去,然后反手又是一个!

在李家人惊诧的目光中,吴大夫正反打了十八个耳光,把个李晟硬生生打成了猪头,终于晕了过去……

“好了!”吴大夫揉着生疼的手面道:“把他弄醒看看。”

李晟老婆们一齐上前,替他抹胸口,捶背心,弄了半日,他渐渐喘息过来,两眼直淌泪,却也果然不再疯了。

第四十三章 回家

话分两头,说回王贤这边。

因为检举有功,翌日,知县大人批假让他回家休养,其实也有让王贤避避风头的意思。

秦守简单帮他收拾好东西,又和两个壮丁用门板将他从屋里抬到大车上。就连秦守这种白役,都知道王贤要发达了,伺候起来比先前殷勤许多。怕王贤硌着,他还在板车上铺了棉被……

其实王贤只受了很轻的皮肉伤。有道是术业有专攻,皂隶这一手打板子的绝活,都是从十几岁就开始练,一练十几年。一共练两招,一招叫‘外轻内重’,另一招叫‘外重内轻’。

前一招,是用衣服包裹着一块厚石板,要求打完之后,衣服完好无损,里面的石板却要打成碎石。照这样的打法,不消二十下,犯人的骨盆甚至内脏便被打碎,从外表却看不出什么损伤,实际上非死即残。

后一招则是用衣服包裹着一摞纸张,要求打完之后,衣服破破烂烂,里面的纸张却毫发无损。照这样的打法,看起来是皮开肉绽,实际上是伤皮不伤肉,更别说骨头,没什么危险。

皂隶把这两手练熟了,便可玩出无数花样,才能胜任衙役这份很有钱途的差事。说很有‘钱途’一点不虚,譬如唐朝宰相毕诚出身寒微,他舅舅就是太湖县衙门里的皂隶,靠赚杖头钱致富。毕诚显贵后,想替舅舅谋一个官职,他舅舅还执意不肯,说‘我干这个行当,每年光事例钱便有六十缗可拿,且苟无败阙、终身优渥,不知道你想替我谋什么官职?’言外之意,天下还有比行杖更好的差事么?

六十缗就是六十贯,而且不是坑爹的宝钞,相当于一个县令加县尉,县里一二把手的俸禄总和了,也难怪老娘舅坚决不想做官……

给王贤打屁股的两个,就是老娘舅那样的老板子,技术炉火纯青,把他打破了皮,打出了血,却一点肉没伤着……

只是你总不能刚把上司干掉,马上就活蹦乱跳。做戏要全套,王贤趴在大车上出了吏舍。路过六房时,认识不认识他的书吏,都探出头来指指点点,隐约在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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