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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507)

“今天也只问个大体。”王贤面无表情道:“我问你,前后运抵太原的粮草,一共有多少?”

“这个我记得,大概是四百五十万石左右吧。”贺知府想一想道。

“从你提供的账目统计,是四百七十万石,那二十万让你贪了么?”王贤声音冷冽道。

“上差说笑了……”贺知府忙摆手道:“我是记错了,确实是四百七十万石。”

“这些粮草现在何在?”王贤道。

“臣等无能,没有把军粮及时运上前线,大军返程后,皇上下旨命存入大同的粮库中备用。”贺知府道。

“那现在账上可查的,数目是多少?”王贤表情愈冷道。

“这……”贺知府吞吞吐吐,他没想到王贤竟能把纷乱的账目在三天之内理出头绪,早知这样,就是一把火烧了,也比给他看到强。

“需要我提醒么?”王贤冷冷道。

“不需要。”贺知府摇摇头,艰难道:“应该是二百五十万石吧……”

“是二百三十万石,”王贤冷声道:“少出来的二十万石,你来补上?”

“上差又说笑了……”贺知府故作轻松地苦笑道。

“你还能笑得出来?!”王贤重重一拍案,两道浓眉挑起,勃然大怒道:“尔等肩负为圣上亲征大军转运粮草之重责,却非但一粒米都没送到前线,反而半数以上的粮草不翼而飞!这是何等的耸人听闻?翻遍史书,也找不到先例!真是岂有此理,人神共愤!你却还能笑得出来!”

“上差息怒……”贺知府忙苦着脸道:“下官就是天生一副笑模样,一开口就像是在笑,但其实我心里,现在正滴血呢……”

“这还差不多。”王贤吐出口浊气,端起茶盏,喝口茶润润喉道:“那一半粮食都去哪了?”

“回上差,三次往宣府送,三次在广灵县被劫,每次损失七十万石以上。”贺知府忙解释道:“还有储运的损耗……当时正值雨季,几次运送都赶上多年未见的瓢泼大雨,粮车上铺了层席子,又垫上油布,还是挡不住粮食被浸水。又老不出太阳没法晒,只能眼睁睁看着一车车粮食霉变……霉变了的粮食会吃死人的,只能丢弃。”这自然是早就想好的说辞,甚至所有关联人等都统一了口径。“这个数乍一听很吓人,但其实历年运送粮草,最少也有两成的损耗,这又加上被劫了三次,才会出现这么大的损失。”

说完他偷眼瞧瞧王贤,只见对方面无表情,心说,这下总能把你唬住了吧?

两人对话戛然中止,大堂中一片安静,王贤微闭着双目,好像在思考一样。好半天才睁开眼,两眼有些迷离地望着贺知府道:“请教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上差请问。”虽然他如此说,贺知府却不敢大意。

“请问一辆马车载重多少?”王贤轻声问道。

“这个……”贺知府一愣,不知他问这个是何意。但还是照实答道:“除掉车重,一辆马车最多能拉一千八百斤。”

“你算数怎么样?”王贤又问了个看似无谓的问题。

“我辈读书人之六艺的最后一艺,就是数。”贺知府微微自傲道:“下官不才,《周髀算经》、《九章算术》也读过几本。”

“那太好了,你帮我算个数。”王贤皮笑肉不笑道:“一百五十万石粮草,需要用多少辆车来运?”

“这个么……”贺知府隐隐觉着不妙,但他没法一心二用,只能先艰难地数算起来,无奈心乱之下,竟怎么都算不明白,还弄得满头大汗。

“一千八百斤是多少石?”王贤临时当起了算数老师,教一教‘熟读’算经的贺知府。

“是,是……”贺知府掰着指头,吭哧好一会儿,才眼前一亮道:“十五石!”

“那一百五十万石需要多少辆车?”王贤又问道。

“十万辆!”贺知府这次答得快多了。

“那请问山西方面每次往大同运送军粮,动用车辆的数量是多少?”王贤终于图穷匕见,轻描淡写地出剑了。

“这个……”贺知府面色巨变,刚刚因为算数而稍稍放松的心,一下缩成一团,使劲张了几次嘴,才用蚊子哼哼般的声音道:“十万辆?”显然对这个答案,他自己都不信。

“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王贤笑了,是一种狮子玩弄猎物的笑,残忍且尽在掌握。

“是下官猜的……”贺知府小声道:“下官实在记不清了,请大人容我回头查阅一番再作答。”

“好,给府台大人把册簿拿上来。”王贤一声吩咐,侍卫便端着一摞册子上来,贺知府一看最上面一本封皮上的字,是‘阳曲县征发民夫明细簿’,不禁一下魂不守舍!

第四百五十一章 问案

“这这,这个从何而来?”贺知府魂不附体,王贤不是把账册都退还了么?怎么手里还有原册?

“哎呀,说来真是抱歉。”王贤难掩脸上得意之情道:“当时时间太紧,忙中出错,居然把誊抄本当成原本还回去了。不过府台大人的手下也够粗心的,居然没发现。”心里却暗暗得意道,也不看看老子是什么出身的,伪造变造公文账册,那是胥吏的看家本领。

“这,这都可以?”贺知府汗如浆下,他第一反应是把这册子吃下去,但看到那厚厚的一摞,能把人活活撑死,才只好作罢。

“仔细看看吧,需要算盘么?”王贤冷冷道。

贺知府颓然摇摇头,嘶声道:“不浪费上差的时间了,上差直接报数吧。”

“也好,听仔细了。第一次征发,各县的牛车马车骡车总计三万三千辆。第二次征发,总计是三万一千辆,第三次是两万九千辆,每次的运量,连发运粮草数目的一半都达不到!”王贤紧紧盯着贺知府道:“请问那多出去的一半,是拿什么运走的?莫非官军也有刘子进那样的高人,会五鬼搬运之术?”

“没,没有……”贺知府万万没想到,王贤居然如此轻易就戳破了他们的谎言。殊不知王贤上辈子是干什么的,审计这种程度的账目,什么花招在他眼里,都是一目了然。

“就算你们会五鬼搬运,为什么不长教训,明知道有叛匪劫道,还每次都要满载给人家送粮?正常来讲,应该是先把叛匪剿灭干净,保证运输安全,才能再重启运粮吧?”王贤却主动跳过了这一难题,继续发问下去。

“这个,不是下官能决定的。”贺知府用袖子胡乱擦擦汗,艰难道。王贤前一个问题,已经击破他的心防,他整个人都要崩溃了。

“不管是谁决定的,一次次去给叛匪送粮食,还有六万头牲口,无数盔甲兵器,弓箭枪炮!”王贤重重一拍案道:“都逃不了资敌之嫌!”

像是被拍案声吓到,贺知府猛地一哆嗦,官员资敌那可是要掉脑袋的。更何况,刘子进阻拦的是给皇帝大军输粮的粮道,资助刘子进就是大逆不道,是要抄九族的!

“以你的官职,应该不是主事儿的。”王贤直起身子,凑近了贺知府,声音低沉而语重心长道:“就算真要担责,也不该你来承担主要责任,你是打算用全家人的性命,替他们都扛下来呢?”顿一下道:“还是戴罪立功,把首恶揭发出来,本官保你免除牢狱之灾……”

“我,我……”贺知府嗫喏着不知该如何作答。他当然不能轻易把张春和晋王卖了,因为他知道王爷还有后手,王贤能嚣张一时,却翻不了盘!可他又无法对王贤的问题自圆其说,只好缄口不言。

“不知该怎么回答了?”王贤也不意外,他是做了盘肠大战的准备的,早就想到贺知府这个关键人物,不可能轻易就撂在这儿的。哪怕自己把他逼到死胡同,他一样可以像现在这样保持沉默。

“……”贺知府果然不吭声了,反正王贤不能对他用刑,他摆出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架势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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