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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58)

“哦……”张麻子闻言一滞,旋即哈哈大笑道:“真狡猾!”

其实,李晟猜得一点错没有。什么何常招供、按察司审讯,根本子虚乌有,都是臧典吏和张麻子编出来,敲诈他钱财的。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教唆何常一事,被人家知晓了。他担心一旦不从,对方便会举报自己,以那冷面铁寒的脾气,肯定要彻查的!

李晟就盼着何常秋决、死无对证,到时候隐患消除,便没什么好怕的了。

臧典吏和张麻子这等老胥吏,正是洞悉了他这种心理,才三天两头地登门敲诈。因为越是临近秋决,敲诈起来就越容易。过了这村儿没这店儿,秋决之后,他们就没法得逞了。

至于王兴业,自从他进京后,就没跟家里联系过,王贤哪知道他的最新动态,纯属瞎咧咧而已。但这节骨眼上,李晟不敢不信……而且他还存了破财消怨的心思,实指望王兴业能看在钱的分上放过他……

兴奋地摩挲着金条,张麻子情绪高涨道:“明天咱再去?”

“咳咳……”王贤干咳两声道:“有些过了吧?”

“不抓紧不行啊。”臧典吏一脸‘时不我待’道:“羊虽然肥,但架不住虎狼多啊。咱要是下手慢了,可就全便宜王扒皮了。”

“也是。”王贤点点头,那王子遥也不是个好东西。他去看了分给自己的直庐,确实独门独院不假。进去一看,两年没住,已经败坏得不像样子,非得大修不可,登时意兴阑珊。

接下来半个月,王贤的日子不要太自在。张华和荀典吏带着大部分人下乡,他领着十来个人留守,因为张司户怕出娄子,把户房的印章全都带走了,王贤只能处理些日常事务,熟悉一下工作,十分轻松。

闲暇时,他不时被请去赴宴吃酒,隔三岔五回家去住一宿,自然每次都不空着手。不是拎一只鸡、就是提一条鱼,给老娘和哥姐妹妹改善下伙食。他甚至觉着能这样过一辈子,也不算失败的一生。

直到那天,他亲眼目睹了那一幕……

那天是十月十七,不是放告的日子,衙门里静悄悄的。王贤正在公房里与吴为喝茶说话,突然听到外面咚咚咚有鼓声响起。吴为不禁大奇道:“有人击鼓鸣冤!”说着打开侧窗望出去。

王贤的公房在头上一间,侧窗正对着仪门,便见皂班的差役,闻声慌忙跑出去查看究竟,不一会儿又匆匆跑进去,向知县大人禀报。

那鼓声响彻县衙,早惊动了签押房里的知县大人。这还是他上任以来,头一次有人击鼓鸣冤呢,魏知县闻声有些激动,一面命人伺候穿戴,一面吩咐传点发梆,升堂问事。

还是司马师爷老练,提醒道:“东翁,昨天才是放告的日子,怎么事主却要等到今天告状?还是弄明白了再说。”

“这有什么,事出突然呗。”魏知县浑不在意道:“再说国朝制度,有人击鼓必须即刻升堂,不得有误。”

说话间,那皂隶进来禀报说:“大大大老爷,不好了,有人击鼓鸣冤!”

“早听到了。”魏知县没好气白他一眼道:“是何人击鼓?”

“县学里的一干秀才相公。”

“啊……”魏知县大吃一惊,登时不再跃跃欲试道:“所为何事?”

“这,他们不肯说,要等大老爷升堂才递状子!”皂隶答道。

“……”魏知县眉头紧蹙,望向司马求。能让一群秀才集体告状的,肯定是什么压不住的大事。魏知县没意识到,自己当官不到一年,遇到事情的第一反应,不是如何解决,而是能否压下去……

司马求也皱眉道:“只能看情况再说了,东翁若是觉着棘手,先接了状子,改日再开堂便是。”

“诚然。”魏知县点点头,便出了签押房,来到二堂端坐。

“升堂……”皂隶们心里骂了一百遍,叫升堂的声音自然响亮。

“何人击鼓?”魏知县一拍惊堂木道。

“启禀堂尊,”刑房臧典吏赶紧禀道:“乃本县生员李寓、于逸凡等十二人,状告本县户房司吏张华,典吏荀三才等凭空捏造、横征暴敛、调戏妇女、鱼肉乡里等十八条罪状!”

“哦……”魏知县一听头就大了,眼看收税期限将至,却还没完成一半,自己追比甚急,估计下面也用上手段了。想不到这么快就遭到反弹,而且是最让人头痛的生员告状。

“传。”魏知县有些有气无力道。

不一会儿,十几名身穿玉色皂缘宽袖襕衫,腰系黑色丝绦,头戴黑色软巾,脑后垂下两根长带的县学生员,一起昂着头,黑着脸进来。

在堂下站定后,众生员朝魏知县拱拱手,便算是行了礼。大明朝优待读书人,只要考中秀才便可见官不跪,不用受刑。眼下又是状告衙门,不肯弱了气势,是以连作揖都欠奉。

魏知县原先也是生员中的一名,对这些后学之辈有天然的好感,当然前提是他们别给自己捣乱。他也不拍惊堂木,和颜悦色道:“诸位庠生不在学中用功,来本官这里作甚?”

“回禀老父母。”回话的生员二十七八岁,相貌堂堂、体态魁梧,正是那为首的李寓,他一抱拳,不卑不亢道:“学生等本当一心只读圣贤书,两耳不闻窗外事!然而乡有不平之情,百姓悲苦万状,我等读书是为了上报国家、下安黎庶,岂能视若无睹?”

“有何不平之事?”魏知县沉下脸道。

“有本县胥吏张华等数人,公然违背国法祖制,冒用老父母之名,带爪牙下乡催课,巧取豪夺、无恶不作,影响极其恶劣,请老父母立即将其捉拿归案,严加惩处,以安民心、正视听!”李寓悲愤激昂道。

“尔等可有证据?”魏知县问道。

“学生乃圣人子弟,没有证据岂会诬告?”李寓朗声道:“有此等数人之罪证近百条,可谓证据确凿,请老父母立即将此獠捉拿归案!”他话音一落,两个秀才各捧着一摞厚厚的状纸,呈于堂上。

“另有本县百姓联名血书呈给老父母!”另一名身材瘦小,面色阴沉的生员,将一卷厚厚的帛书展开,只见上面触目惊心,起码上千个血手印!便听他高声诵念起来:“昔孔子过泰山曰:‘小子识之,苛政猛于虎也!’今我富阳恶吏、不啻于虎狼哉……”

这篇《为黎庶讨污吏檄文》写得极其有力,当堂诵读出来,可谓一掴一掌血,一鞭一道痕,把魏知县直接打懵了。却又不好叫停,只能强耐着性子听完了,方迫不及待道:“你们的状子本官接下了,待审阅之后,便择日过堂!”说着一拍惊堂木道:“退堂!”

“万万不可!”谁知生员们登时聒噪起来:“老父母拖延不得!”

衙役们赶紧高呼‘肃静’,但根本没有用处,生员们呼啦上前,将魏知县围住:“黎民倒悬之际,老父母安得拖延,请立即发签捉拿人犯归案!”

第五十二章 我和小伙伴都惊呆了

见魏知县被围住了,臧典吏赶紧命衙役护驾。别看皂隶们平日里煞气逼人,却不敢碰秀才相公们一指头,反倒不少人挨了黑脚。

臧典吏想要表现一番,无畏地挡在大老爷面前,却被魏知县一把推开,怒斥道:“胡闹,他们都是读圣贤书的秀才,岂会伤害本县?”

臧典吏猝不及防,脚下又被个秀才绊了一跤,摔趴在地上,痛彻心扉……其实身痛难及心痛万一。

然而魏知县这番表态,非但没让生员们安静下来,反而助长了他们的气焰。李寓一把从公案上抓来朱笔,塞在魏知县手里,“请老父母万勿犹豫,须知拖延片刻,便可能有一户家破人亡啊!!”

“……”魏知县被一群襕衫秀才围在当间,看着他们一张张貌似正义,实则凶狠的脸,突然明白了自己和他们,已经不是同类,而是对头……原来分立场的时候,出身永远不如屁股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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