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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6)

‘啊?’王贤吃惊道:‘你怎么会发这种誓?’

‘我哥的冤案不昭雪,我就生不如死,又怎么会考虑嫁人呢。’林姑娘叹口气,眼圈登时红了,这完全不用做戏。

‘呃……’王贤不甘心道:‘违背誓言会怎么样呢?’

“如违此誓,天打雷劈,永坠十八层地狱!”林清儿看他一眼道:‘未来男人则浑身脓疮,溃烂而死!’

王贤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打个寒噤道:‘你个女人,也太狠了。’他可不想一身脓疮,溃烂而死。

林清儿本以为,这家伙定可知难而退,再不提此事了。便拿出张宝钞,想把他打发走。

谁知王贤这次竟不要钱,拍着胸脯道:‘这些年,你对我比我妈还好……’林姑娘险些吐血,便听他继续道,‘出来混的,义气最重要,这个忙咱帮了!’

林姑娘登时哭笑不得,“你怎么帮?”

“嘿嘿,我还没想好。”王贤挠头笑道:“等我想好了,自然会告诉你的……”

之后王贤便离开了,林清儿也就把这事儿抛到脑后了,谁会寄托哪怕一丝希望,在王二这种人身上呢?

哪知不久便传来他被打昏的消息,林姑娘当时心里咯噔一声,让人去打听,结果听说这厮是在赌场出千被人打的,林姑娘这才安心……

后来她还登门探望了一次,却被王贤老娘轰了出来,之后林清儿便离开富阳,去杭州、南京奔波,渐渐忘了有这么一号人。

但是上个月,她从杭州坐船回富阳,途中听到几个浪荡青年,谈起王贤王二郎。忍不住细听之下,让她惊诧难名——便听一人感叹,当年王贤在时,整天请咱们吃饭,多好。可惜竟敢在赌场出千,被打成活死人。

另一人冷笑道,什么赌场出千,根本不是那么回事!王二是惹了祸,让人弄死的!

‘什么人下的手?’众人一惊,林清儿更是惊呆了。

‘不知道,但我那次在钱家赌坊,听老板喝醉了酒说的。’那人神秘兮兮道:‘他说这小子打算在大老爷上任那天拦驾告状,结果听人说告状得有状子,就傻乎乎地去找人写状子,谁知道人家转头就捅给赵家了!’

‘你说是赵家下的手?’

‘我可没说。’

几个青年说着说着便聊开旁的,但林清儿却震惊得说不出话。回到富阳,她便盘算着到王家说明真相,可这样一说开,自己的责任就大了去了。

而不说,则一切照旧。

林清儿又不是君子,还非得问心无愧。何况她倾尽家财、身心俱疲,只为兄长的案子作最后一搏,别的事情都要往后放放。

她对自己说,无论那一搏是成是败,事后自己定去王家请罪,认打认罚,绝无二话……

谁知道,都说再也醒不了的王二郎,他突然就醒了!

那日在陆家的药店碰到王贵,得知了这个消息,林清儿是既高兴又郁闷。高兴的是,王二终究还活着,这样自己的负疚会小很多。郁闷的是,这家伙都躺了半年了,为啥不能再躺会儿,等我忙完了再醒?

那样本姑娘也能争取个主动坦白,哪像现在这样尴尬,好像是他不醒,自己就会继续瞒下去似的!

唉,现在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林姑娘幽怨地想道。

……

立志要打造‘励志传奇——浪子回头金不换’的王二郎,没想到一个讨要汤药费的举动,竟让自己前功尽弃,在林姑娘眼里,又成了那个无赖王二!

不过他也确实是无赖,就算王二听了林姑娘的话去告状,也没理由非让人家负责,又不是人家逼他去的。甚至,他打算拦驾喊冤,都不是为了林姑娘!

在这世上,所有人都把王二当成废物、败家子,根本没有一个人理解他。直到现在的王贤和他融为一体,才知道这孩子并不是人们想象的那么坏,他只是个一心想回到过去的可怜人儿。

要知道,就在两年前,王家还是县里很有地位的上等人家。当时王老爹还没下大狱,而是县里的刑房司吏!后世人总以为微末小吏,不足道哉,但其实真不是这样。一个县里才几个官?除了县太爷和‘二尹三衙四老典’之外,就数六房司吏权力大了。打个不恰当的比喻,王老爹原先的职位,那就是县公检法、司法局、政法委……这一系列司法机关的总办主任!

当时的王老爹,那真是县太爷倚仗、士绅巴结、百姓畏惧的大人物!县里只要跟司法刑律有关的事情,都要过他的手,所谓‘吃了原告吃被告’、再加上各种陋规常例,不用去枉法害理,也赚得盆满钵满!

当时的王家,称不上大富,却绝对是吃香的喝辣的、穿金的戴银的、大宅子住着、丫鬟仆人使唤着,王贤这位斗鸡走狗、游手好闲的富少爷,自然应运而生。

但福祸无常,王老爹常在河边站哪有不湿鞋?终于在两年前,这个万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老江湖,一头栽进了林家的案子里……

对于那个改变自己人生的案子,王贤自然刻骨铭心,起先只是一桩普通的人口失踪案,后来家属上告,却被知县驳回。谁知正逢分巡道巡视县里,家属再次上告,不仅把案子反过来,还把知县以下数名官吏拖下水,王老爹身为刑房司吏,首当其冲,如何幸免?先是拟判杖二百、流放三千里。后来家里花了重金疏通,才改在绍兴盐场服劳役。

这案子对王家的打击是致命的,老爹在任上的收入、特权没有了,还被追了赃款,缴了罚金,再加上关系都打点到京师了,就是有座金山也掏空了。

何况王老爹当上司刑相公也没两年,家底并不丰厚,王家焉有不败之理?

第六章 问世间情为何物

一家人一下子从天上掉到地下,自然百般不适,其中最不适应的就数王贤了,他不再是那帮狐朋狗友的老大,从整天欺负人,变成被人欺负,从花钱如流水,变得手头拮据,都让他感到无比难受。

他染上赌钱的恶习,其实是梦想一夜暴富,回到以前的日子。他想娶林清儿为妻,是妄想把林家的钱据为己有,让自己回到以前的日子。甚至他去拦新任县太爷的轿子喊冤,也是想让父亲回到县衙,自己好继续当少爷,回到以前的日子。

他的一切行为,都是为了旧梦重温,现在却要让林姑娘负责,不是无赖是什么?

……

“这是应该的……”人心隔肚皮,林姑娘还以为,他的遭遇皆因自己那番话而起呢。她点点头,正色道:“来之前,我已经问过了,吴大夫是义诊,主要花费在陆员外家的药铺,一共是二十七贯,我凑个整,出三十贯,可以么?”

“呃……”王贤有些吃惊,这林姑娘真是大方啊,大方到他都不好意思提价。

“但是,”世上最可怕的就是‘但是’,它意味着前面全是废话,“但是我现在,拿不出这个钱……”

“呵呵……”王贤冷笑起来,三十贯虽然多,但对林家这样的大户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你也别冷笑,”林姑娘苦笑道:“我真没骗你,这半年我都在南京、杭州为我家的案子伸冤,在外面花钱如流水,家里又后院起火,被恶奴把细软卷了个干干净净,这案子全县都知道。”

王贤心下有些失望,暗道,怎么原先王二每每敲诈得手,到了我这儿,就没戏了呢?

却又听林姑娘道:“你且容我些日子,待到十月,我会把钱给你凑齐的。”

“为什么是十月?”王贤问道。

“那是秋审的日子……”林姑娘轻声道。

“秋审……”王贤竟然不明白,没办法,谁让他原先只知道吃喝玩乐呢?

“斩监候的犯人,在秋后会最后一次过审,再无问题了,便会押赴河堤……”林姑娘觉着他不知道,是很正常的事儿。

“这跟给我的钱,有什么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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