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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618)

二来举人也算是老爷了,回杭州去买房置地,过上妻妾成群、挥金如土的土豪生活,那该是多惬意的人生啊。现在却成了与阴暗邪恶为伍的特务头子,与这种人生渐行渐远了,怎叫人不心生黯然。

他正在暗自惆怅间,突然听一声惊喜的乡音,“这不是仲德老弟么,想不到在这里见到你了!”王贤循声望去,便见几个书生样貌的年轻人,兴冲冲朝自己走来。看到自家大人好像不认识这些人,侍卫们神情一凛,想要挡在他身前。却见王贤轻轻摇头,不让他们上前。

“在下王贤,”王贤朝几个书生拱手道:“还没请教几位兄台的大名。”

“仲德老弟贵人多忘事。”那个为首的书生有些尴尬地笑道:“那年上元夜西湖赛诗大会,老弟拔得头筹,愚兄则位居探花……”

“……”王贤本来就觉着这人眼熟,但他这几年见过的人太多太多,不是特别重要的难免记不清楚。不过一经提醒,他还是回忆起来了,忙歉然道:“你是余姚的王兄!”他不是不想以台甫相称,只是实在记不起来此人表字了。

“在下王翰字子玉。”那王翰的气度很好,并不为他没一下认出自己而生气,反而十分高兴地对身边人笑道:“这就是我常跟你们说过的,浙江诗王王仲德!怎么样,踏破铁鞋无觅处吧!”

其余几人也是一脸惊喜,纷纷与王贤见礼,王翰一一为王贤介绍,这都是余姚来赶考的举子。

王贤与他们十分客气地见礼,没有端高官的架子,而且这些人好像也不知道他现在的身份似的。待见礼完毕,王贤才笑问王翰道:“子玉兄找我有事?”

“嘿嘿。”王翰有些尴尬地挠挠头:“也没什么大事。”

“只管说就是。”王贤笑道。

“那好,是这么回事儿……”王翰便将事情原委道来。他们这帮举子都是余姚同乡,余姚是绍兴府所辖的一个县,但在群山环抱之中,与外界消息相对隔绝,却也是专心读书的好地方。所以每次浙江乡试,余姚县中举的人数,甚至比有的府还多。所以余姚的举子愈发自负,跟别府别县的举子有些泾渭分明。

第五百五十章 文士之争

所以他们进京赶考,并未住进浙江会馆,而是在一位余姚大商人的宅中居住,本来也没什么,但是上元节时的一桩较量,让他们感受到了孤立无援的悲哀。

却说上元节时,他们相约到秦淮河乘坐花船过节,本来挺高兴的一件事,谁知道订好的船上,却被另一群举子占据了。王翰等人生气地质问老鸨,结果被那群举子好生挤对。

“不回去临阵磨枪,跑来这里学人家喝花酒。到时候名落孙山,有的是时间借酒浇愁!”为首的一个举子站在船上,居高临下挡住他们的去路,其余人等也放声大笑起来。

“你们还不一样是要应试的举子!”王翰等人气愤道:“还不一定是谁名落孙山呢!”

“我们名落孙山?”船上的举子笑声愈加张狂,一旁的妓女娇笑着‘好心’地提醒道:“这些是江西来的举人老爷……”说的是那样理所当然,好像江西举子就该天经地义中进士一样。

不过以过往这些年的经验来看,似乎也确实如此,大明开国以来,中进士最多的就是江西人,尤其是永乐朝的数次大比,江西人更体现出摧枯拉朽的实力,不仅在黄金榜上独领风骚,还几乎包揽每科的三鼎甲,以至于有天下文运独盛于江西之说,还有‘状元多吉水,朝内半江西’之谣。

所以江西的举子难免盛气凌人、目无余子,哪怕文运天下第二的浙江举子也不放在眼里。但余姚的举子一样高傲,自认为不比江西人差,是以不甘弱了势头,忿忿道:“江西举子怎么了,不就是靠着朝中有人么?要是凭真才学,还不一定谁高谁低呢!”

这话可踩到江西举子的痛脚了,话说江西人在进士榜上风头太盛,几乎垄断了历年的前茅。不管是什么原因,都让别省的举子很是不爽,便时常有人拿他们在朝中有人说事儿,说朝中大臣一半都是江西的,主考同考也大都出自江西,自然要偏袒江西人了。

但江西人自然不会这么认为,他们认为这是自己注重文教、薪火相传的结果,不过也确实,江西号称‘文章节义之邦’,从北宋以来便人才辈出,成为全国文化的中心。晏殊、欧阳修、李觏、曾巩、王安石、黄庭坚、陆九渊、杨万里、姜夔、文天祥……这些文坛巨擘贯穿两宋、制霸文坛!到了本朝,江西的文运依然如日中天,解缙、胡广、杨士奇、胡俨、金幼孜……朝中文学之臣、翰林领袖,几乎清一色都是江西人,江西不出状元简直岂有此理!所以江西人对取得的成绩理直气壮,最恨别人说三道四。

这下王翰等人想走也不可能了,双方便在秦淮河边你来我往、各执一词,吸引的观者越来越多,有人就提议说,你们争来争去有什么意思,不如比试一下,谁输了就向赢了的道歉,承认不如对方,从此避让三舍。

双方顶牛到现在,那是一定要分个高下出来,便在众人的见证下,开始比较起诗词文墨来。两边倒也不乏才具颇高之辈,比了作诗作词都分不出胜负,最后只好用简单的方法来决高下——对联,双方你出上联,我对下联,对上来之后换成我出上联,你对下联,直到有一方对不上来便判负。

两边你来我往对了十几联,结果轮到浙江举子对时,竟然卡壳了。不过就在江西举子要获胜之时,午门前那场灯山大火,让比试不得不中止,双方只好约定来日再比过。侥幸逃过失败的王翰等人,回到住处后苦思冥想,却发现这一联实在困难,竟到如今都没对上。那边江西举子却连连催促,要他们赶紧赴约,如果逾期便算他们认输。

殚精竭虑也对不出下联的王翰等人,终于想到了求助于人,第一个想到的就是王贤。虽然王贤几乎和他们没什么交集,但当初他在西湖赛诗会上的表现,实在让人印象太深刻了。以至于一经提出,便得到了众人的一致赞同,可当他们到浙江会馆请王贤出山时,却得知他根本不在。

这年代毕竟消息传递缓慢,王翰等人还不知道王贤已经改了武职,而知情人也不愿告诉他们,只是含糊说王贤可能不参加会试了。无奈之下,王翰等人只好硬着头皮赴会,却万万想不到,竟在半路上碰到了他,这帮人的喜悦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王贤不禁汗颜,他自己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强出头的结果就是贻笑大方,便劝道:“眼看还有几天就会试了,还是专心应考的好,少做意气之争。”

“仲德老弟教训的是,”王翰苦笑道:“可现在我们已经是骑虎难下,这次要是输了,不光我们把脸丢到姥姥家,连全浙举子都要被人嘲笑,这个罪过可就太大了。”

“是啊,要是不战而败,我们岂不成了懦夫,”旁人也附和道:“这样入科场,发挥肯定一塌糊涂。”

见他们坚持,王贤只好无奈道:“可我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怎么办?”

“那我们也认了!”众人还就认准这个死理了。

“不是我不想帮忙。实在是心有余力不足……”王贤很实诚地解释,众人却就是不信,他只好无奈道:“算了,你们先说说,到底是怎么个对联?”

“那上联是——秋江楚雁宿沙洲浅水流。”王翰见他终于松口,欣喜不已地为他解释道:“这一联看似平平无奇,但其实内藏玄机,它其实是首回文诗。”

“对啊。”旁人接话道:“先读前七个字,再读后七个字,然后把十个字倒过来,再次读前七字后七字,就能组成一首诗……秋江楚雁宿沙洲,雁宿沙洲浅水流。流水浅洲沙宿雁,洲沙宿雁楚江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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