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大官人(683)

十年二十年寒窗之苦,终于在此刻有了个结果,若是不失态、不张狂,不落泪,才叫不合人情。

反倒是那些榜上无名的举人,大都只是黯然叹气,便平静地恭喜起先达的同年,没有几个过于失落的。这也不难理解,他们毕竟已经是举人了,就算一辈子不进一步,身份地位都远超那些未发达的同年,亦能享受优渥的生活。何况三年后还能再考,难度反而比乡试小很多。

所谓优雅,从来都是以从容不迫为前提的。

所以贡院外的气氛,总体是欢乐和谐的。而此时,在贡院里被关了二十多天的考官们,也终于可以重获自由了。待贡院门打开,考官们便见几十名穿着红色官服的锦衣卫,拱卫着一顶八抬大轿,这自然是在等候纪纲的。

待纪纲的身影出现在贡院门口,领队的袁江和王谦忙飞奔上去,扑通跪在他面前,叩首道:“恭迎老祖宗出关!”

“恭迎老祖宗出关!”一众锦衣卫也齐刷刷跟着跪下,气势十足。

“唔。”纪纲点点头,深吸一口贡院外的空气,虽然只是一墙之隔,却让他的心一阵熨帖。这次重考的考纪格外严格,谁也不敢再出一点娄子,结果便是在贡院里关着,就像坐牢一样,外头的事情全然不知……

虽然急切想知道,自己不在的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但纪纲还是保持了一品大员的沉稳,他朝徒子徒孙们点点头,便稳稳当当坐进轿子里。

“起轿!”伴着袁江一声叫唤,八抬大轿稳稳抬起,缓缓向锦衣卫衙门去了。

待轿子在锦衣卫衙门内落下时,纪纲看到的就是另一番情形了,那轿帘一掀开,他就看到一众徒子徒孙哭丧着脸道:“老祖宗,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发生什么事了?”纪纲心一紧,迈步进了签押房,下人便赶紧给他接下披风,脱去官袍、除下靴子,纪纲自个则接过浸湿拧干的白巾净面。

“那王贤趁着都督不在这段时间,着实兴风作浪了,”庄敬则在一旁轻声禀报道:“他先把庞瑛收拾了一顿,又把李春的嘴巴给撬开了……”

纪纲对前者不感兴趣,但听到后者招了,手上的动作登时停滞下来,阴声问道:“李春招了?”

“招了。”庄敬点点头,满嘴苦涩道。

“怎么可能?就算他活腻了,难道不顾他一家百十口的性命了?”纪纲的脸上阴沉得滴水道:“你也是,本官不是授权你,这段时间阻止他开堂么!”

“东翁有所不知……”庄敬叹气道:“王贤把那个刑部郎中严清给请回来了,那严清给他出了个主意——学那包拯夜审郭槐,让李春误以为自己到了阴间,在阎王面前可不什么都撂了么……”

“荒谬!”纪纲怒道:“李春吃了猪油蒙了心么?连这种下三滥的把戏都能信!”

“无论如何,他都已经招了……”庄敬有些胆怯地看看纪纲,小声道:“而且当时皇上也在场……”

“皇上也在场?”纪纲原本只是恼火,闻言惊得毛都竖起来了,那张古井不波的面膛,一下就煞白煞白道:“李春都说了什么?”

“都说了……”庄敬颓然道,虽然皇帝严令所有人不得外泄,但当日知情者不在少数,又岂能瞒得过神通广大的锦衣卫?

“都说什么了?”纪纲一把抓住庄敬的手腕,阴声问道。

“该说的……不该说的都说了……”庄敬怯生道。

“老子宰了他!”纪纲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红晕,恨声说道。他那手似铁钳似的,钳得庄敬剧痛,满头汗水,却不敢挣扎。

好在庄敬骨裂之前,纪纲松开了手,因为他终于想到了那个可怕的问题,登时全身无力道:“皇上那边……怎么说?”

“北镇抚司已经结案三天了。”庄敬丝丝倒吸着冷气道:“除了命当场杀掉李春,皇上没有任何旨意。”

“当场杀掉李春?”纪纲摸着刚硬的胡须道:“看来皇上也不想此案外泄……”

“是,案情大白天下,皇上脸面也不好看,所以此案很可能,还是不了了之。”庄敬暗暗活动着手腕道:“不过东翁丝毫不能大意,因为皇帝现在怎么做,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心里是怎么想的。”

“是……”纪纲刚有点血色的面孔,一下又煞白煞白,额头浸出汗珠道:“这下皇帝怕是要下决心兔死狗烹了……”

“东翁不必灰心,”庄敬忙给纪纲打气道:“皇上就算现在不喜东翁了,却也必须要倚仗东翁,因为有个人必然更让他放心不下!”

“啊哈……”纪纲一拍额头,怪声笑道:“我怎么忘了皇帝一北巡,太子就要监国了。”

“不错,而且有人比我们还着急……”庄敬阴声笑道:“鹿死谁手,还尚未可知呢!”

第六百零九章 皇帝北巡

会试之后数日便是殿试,殿试之后便是金榜传胪,这个过程倒是一气呵成,没有迁延。

殿试放榜时,果然不出所料,因为那场弊案风波,往年独领风骚的江西举子和紧随其后的浙江举子,这次的名次大受影响。除了个叫陈循的江西举子奋勇蝉联状元之外,榜眼、探花、传胪皆为福建举子囊括,占了前三十六名中的半数以上,可谓捡了个大便宜。

不过江西浙江毕竟是科举大省,虽然被掐了顶尖的几十名举子,但仍各有二十余人及第,只是名次比较靠后罢了。其中浙江举子中,名次最高的竟是王贤的大舅哥林荣兴,名列二甲二十七名。李寓也中了个三甲同进士,却已经喜出望外了……他对自己的水平有数,若没有那档子事儿,以自己的水平,估计很难侥幸。

无论如何,中了就好,及第之后,便是属于新科进士们的荣耀了,披红游街、赴琼林宴、国子监立题名碑……赚尽了老百姓的眼球,也走进了不知多少大姑娘小媳妇的春闺梦里。真叫个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不过这份热闹已经不是大明朝关注的中心了,甚至连这座国都,都已经不是中心了,因为大明至尊永乐皇帝北巡的大驾,在殿试后隔一日,便启程北上了。

永乐皇帝北巡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事实上,自登极以后,尤其是近些年,朱棣在北京的时间比在京师的时间还要长。是以虽然随行文武千余人、军民几十万,大小船只数千艘,但在行在六部的指挥下,各方面却井井有条、并不混乱。

所谓行在六部,是为皇帝北巡而设立的机构,皇帝在哪里,哪里就是行在。朱棣出巡,最短也要离京一年半载,自然不能这么长时间不理国政,更不能将权柄丢开这么久。是以永乐六年,朱棣下旨令礼部另铸五军都督府、六部、都察院、大理寺、锦衣卫印凡十四颗,印文并加‘行在’二字;又铸内府尚膳、惜薪等司、兵仗等局印凡十六颗,印文并加‘随驾’二字。

设官才会铸印,但皇帝在京时,这些机构并不存在,只有皇帝一出巡,这内外廷三十个机构才从京城各衙门抽调官员开始运转。比如这次皇帝巡狩北京,便以户部尚书夏元吉为行在户部尚书,兼掌行在礼部、兵部、都察院事。其余内外衙门也各有任命,全都是精明强干之辈,帮助皇帝在离京之后,依然能掌控国事。

这些行在衙门随皇帝出巡后,京城各衙门除了决定权被上收外,其他依然照常运行,在皇太子的统领下照常处理国事。其实汉王遇刺后,皇帝命人把太子叫到北苑,又允许他去汉王那里探视,禁足令便已经解除,只是太子谨小慎微,依然不敢出门罢了。这次皇帝下旨,北巡期间由太子监国,算是正式诏告天下,太子平安无事,父子和好如初了……

按照以往的惯例,汉王和赵王都是要随驾北巡的,不过这次汉王遇刺,朱棣就把他留在京城养伤,只带了赵王北巡。随驾的还有成国公、宁阳侯、阳武侯等一干勋贵,并夏元吉、蹇义、吕震、杨荣、金幼孜等文臣,几乎是重臣尽出。

上一篇:一品江山 下一篇:权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