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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83)

“还是等等吧。”韩掌柜果然已经意识到,自己现在是强势一方,一张面孔果断变得猥琐可恶起来,“谁知道会算出个什么数?”

“呔,你这老货,别再耍花腔了!”粮商们一针刺破他的虚伪,“你开个价吧!”

“不好吧……”韩掌柜咂咂嘴,有些含糊道:“一两。”

“你说多少?”粮商们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破口大骂道:“好你个姓韩的,也太无耻了吧,你还真敢说!”

韩掌柜却一脸理所当然道:“你们店里都卖八钱,我现在加成一两,你们扣掉开销,每石粮食还多赚一钱,我有什么不能说的?”

“你到我们那进货,还得一两六呢。”粮商们怒不可遏道:“现在给你运到门上了,却砍成一两,还讲理么你们?”

“在你店里卖给别人是八钱,卖给我们就是一两六,凭什么我们就要翻番?”韩掌柜反唇相讥道:“到底是谁不讲道理?”

“那是你们自愿的,谁让富阳不产粮呢!”

“是,所以那时候我们认宰。”韩掌柜冷笑道:“但现在情况变了,各地的粮食都往富阳运,明天还有一批到来哩!”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但众粮商还是被韩掌柜这副小人得志的嘴脸气得够呛,愤怒地赌气道:“那我们便不粜了,摇回去放在店里慢慢卖,让你家东家去死吧!”

“呵呵,我们东家死不了了。”韩掌柜却好整以暇地笑道:“县老爷经过劝说,认识到冤枉了我们东家,这两天就放他回家了。”顿一下道:“现在籴米不过是出于道义,不想让大伙白跑一趟罢了。我们东家仗义,你们是不是该也给个公道价!”

“啊……”众人一听,恍然大悟,怪不得突然就变脸了,原来是用不着粮食救命了。这让他们最后的底气也不复存在,但仍气哼哼道:“我们去钱家粮铺粜吧!他那里一两六!”

谁知韩掌柜幽幽道:“不要说钱家、就是去盛行也一样,我们同行公议过,就是一两银子一石米。”说着正色道:“咱们就是到官府理论,这个价也站得住!”

当然站得住,官府对粮价是有控制的,达到一两一石是要放粮平粜的!而富阳的高粮价,是市场原因造成的,在官府那里根本说不通……凭什么你卖给别人是八钱,卖给富阳县是一两六?官府不会考虑什么卖方市场的。

王贤正是以官府思维看待此事,才会给出一两一石的粮价的。

在韩掌柜的强横面前,粮商们憋屈得无以复加,只能拿出杀手锏,“你们难道永远不买粮?到时候就是出五两银子,我们也不会卖给你!”

“出二两银子,就有的是送货上门的。”韩掌柜冷笑道:“而且我们还可以改从湖广进货,那里的粮食贱如土!”狭路相逢疯子胜,这时候就是比谁横了,瞻前顾后必败无疑!这最后一句还是王贤教的,其实周洋们和湖广没有一点联系。

“韩掌柜,能不能抬高一点?”粮商们终于没招了,转而央求起来。

“抬高一点?哪有那么容易。”韩掌柜断然道:“弄不好我们三家要吃进八九千石粮食,涨一钱就是八九百两银子呢!实在是负担不起。”

“这个价钱实在太低了,我们等于白跑一趟。”粮商们可怜巴巴道:“韩掌柜还是再饶一点吧。”

禁不起纠缠,韩掌柜只好让一步道:“最多一钱,限于今晚签好文契的,天一亮就恢复一两一石!”

粮商们面面相觑,这结果真是糟糕,但又并非不可接受。毕竟他们在自己县里卖,也就是八钱一石,现在能卖到一两一,怎么说都是赚的……只是赚多赚少,不存在赔钱的问题。而要是不开张便回去,就会面临赔钱,甚至未来的生意都要受影响。

好长时间的争论之后,粮商们终于做出了艰难的决定,丢掉最后一丝节操,接受了一两一的报价。

双方连夜签署了文契,约定明日一早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粮商又质疑文契合法性,却见韩掌柜摸出一枚印章来,盖在文契上,赫然就是周洋的印章!

同样的情形在三家粮店同时上演,这个夜晚三家店的掌柜都没法合眼,他们整夜都在签署售粮合同!

到了白天,已经有一半粮商签了文契,累积售粮达到四千石。剩下的粮商也有赌气回去的,但更多的还是同意了一两一的报价。到中午时,三家收粮达到七千石,超过了所需数量。

下午时分,又有一批粮商不得不投降,将总数拉到九千石,所支付银两也到了九千五百两!

这些钱,仅靠粮商们当然拿不出,但能在富阳县进到如此便宜的粮食,显然是稳赚不赔的,还愁无人肯借贷么?县里几家钱庄都提供了贷款……

第七十四章 年根

接下来几天,各家粮店忙得四脚朝天,九千石的粮食要卸船,检验、称量、入库,可不是一两天能完成的。

富阳县三家粮店的老板,也终于露面了。掌柜的唱了白脸,东家自然要唱红脸。周洋几个得知情况后,不知向众粮商说了多少好话。三人还在县里最好的酒楼,连摆三天宴席,向众粮商赔不是。临别时,又给他们买上了丰厚的年货……

虽然粮商们的收入没有增加,但受伤的心灵毕竟得到了抚慰,受损的面子也修复不少。加上周洋他们也确实倾家荡产,借贷累累,让人不好再说什么……再说也快过年了,谁也不想带着一肚子怨气回家,粮商们的态度终于缓和了不少。

如丝如织的冬雨中,王贤立在临河酒家的二楼,看着一艘艘空载的粮船驶离了码头,嘴角挂起一丝微笑。

“能不动用官差,实在太好了。”立在一旁的司马求,一脸庆幸道:“十几个县的粮商齐聚富阳,已经引起了整个杭州府,乃至浙省的注意……真让人捏一把汗。”动用官差,就会让人发觉此事背后有官府的影子,继而怀疑到常平仓是不是出了什么大问题。以分巡道和富阳县的恶劣关系,肯定会彻查的,一查就会露馅。

但在王贤的指挥下,整个过程一直是粮商们在表演,无论是事先的白脸还是事后的红脸,都没用官府的人出面,成功地避免了一些致命的猜想。

现在就算分巡道的人回过味来也不怕了,因为六千石新粮已经入了永丰仓,看着满仓满囤白花花的大米,魏知县还巴不得有人来查一查,替他扬名呢……

“不过日后富阳的粮价,怕是要被推高了。”司马求有些担心道:“粮商们将来肯定要找补回来的。”

“没事,我跟周粮商讲过,过了年去长沙联系买米了,”王贤轻声道:“原先讲‘苏湖熟、天下足’,但现在江浙一带越来越多的农田改种棉桑了,日后都得从湖广、江西那边买粮食吃,怕要改为‘湖广熟、天下足’了。”

“你小子,”对王贤超人的见识,司马求已经见怪不怪了:“我在京师才听户部人说过同样的话,来浙江后,你还是第一个这样说的。”

“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王贤淡淡一笑,不带烟火气地将两张纸片递到司马求手中。

司马求扫一眼,见是两张田契,一张是魏知县老家江西建昌的,载明水田八十亩,另一张是他老家无锡的,载明水田二十亩。两张田契上把亩数、块数、界桩连属情况记载得详细明白,前一张田主栏下填的名字是魏源,后一张则是司马求。

司马求知道,这是他和魏知县这一年的常例。因为知县大人坐卧起居节俭朴素,一副清廉做派。王贤便给他在老家买成了地,正深得士大夫进而两袖清风、退则优哉游哉的意趣。

至于司马先生,自然也有束脩外的进项了。王贤能扶摇直上,也多亏了司马求,便替他在无锡也买了份田。一亩水田差不多要十五两银子,二十亩就是三百两银子,把个司马先生乐得合不拢嘴。怪不得人家说,当师爷的都是‘来时萧索去时丰’,自己本以为摊上个二杆子,要跟他喝西北风呢,想不到才一年不到就成小地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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