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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官人(853)

见王贤不再说话,也先也不再劝了,只能站在门口翘首以望,看看奇迹会不会发生。

而此刻,锦衣卫已经彻底完成了包围,只是在没有得到命令前,没有人敢踏足庆寿寺一步,哪怕它的大门是敞开着的。

人的名、树的影,道衍的威名早就深深刻在每个人的心坎里。哪怕这头虎已经老且病矣,没有人带头的话,还是无人敢踏足他的虎穴半步。

大门口立着知客僧心慈,他今日难得地在鼠灰色的僧衣外,罩了一件大红色的袈裟,头上戴着僧帽,一副宝相庄严。他一个人面对着千军万马面不改色,想想都觉着自己真挺牛逼的。那一刻,尘封多年的记忆又在心中翻腾,好似又回到了那血与火的战场。

出现在他眼前的,不只是往昔那金戈铁马的峥嵘岁月,还有共同经历过那段岁月的故人。不过对往事,心慈只有缅怀,对眼前的故人,却只有敌视了!

“心灭师兄!”当那个身影出现,心慈的目光一下便凝聚到他的身上,冷哼一声道:“或许现在应该叫你庄夫子了。”

“心慈师弟别来无恙。”依旧是一身布衣的庄敬,轻轻摇动着折扇,显得那样弱不禁风,但他的身后,是成千上万的虎狼之师,这些人都服从于他、听命于他,也给了他睥睨眼前这座寺庙,睥睨眼前这个昔日的师弟,平视这间寺庙的主人的本钱。“至于你叫我什么,都无所谓了,反正我就是我!”说着轻蔑地一笑道:“但你却不是原来的你了。”

“何以见得?”心慈冷冷问道。

“当年的你,可是挥斥方遒、百万军中取上将首级的骁将!”庄敬一脸同情地看着心慈道:“可现在呢?看看你都成了什么样子!不过是一条整天巴望着香客上门的可怜的哈巴狗。你说你这十几年,都堕落成什么样子了?功名利禄与你无缘,立地成佛也轮不到你!我真为你悲哀!”

“呵呵,能说出这样的话,恰恰证明可怜的人是你。”心慈却不在意地笑道:“因为我放下了,你却放不下。你已经被层层孽障蒙蔽了灵识,甚至连我的修行都看不懂了,这才是真的可怜可悲!”

“哈哈……”庄敬哂笑两声道:“原来你比我想象的还可怜,竟然还对老和尚的鬼话深信不疑!实在是中毒太深,无药可救了!”说着突然神经质似的提高声调道:“什么佛法?什么因果?哪有轮回?!都是狗放屁!什么叫人活一世、草木一秋?就是告诉你我,人只能活一世!放弃今生今世的荣华富贵,去修什么来世,才是世上最可悲可笑的举动!”

“还真是夏虫不可与语冰。”心慈笑笑道:“既然当年你决定离开,为何今日又回来了?”

“我自然是讨债来了!”庄敬恨声道:“我们这帮师兄弟,都是在靖难之役中出生入死、为燕王立下赫赫功劳的!事后论功行赏,汉王想把我们都封为伯爵!可姚广孝说什么‘出家人造了天大的杀孽,有何功劳可言?’非但他自己不要封赏,还直接把我们的封赏也都推了!”虽然时隔多年,他还是恨得咬牙切齿道:“那可是我们一刀一枪、九死一生拼杀出来的啊!他有什么权力,问都不问就给推掉!”

“他是我们的师傅。”心慈淡淡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自然有这个权力。”

“狗屁师傅!”庄敬咆哮道:“挡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毁我前程,不共戴天!老子反出门墙的那天,就对天发誓,早晚有一天,要跟他算这笔账!而且是连本带利一起讨回来!”说着戟指着心慈道:“一炷香的时间,交出王贤,否则别怪我不念旧情!”最后几个字,他是一个一个蹦出来的,每个字都凝聚着无边的恨意:

“鸡!犬!不!留!”

第七百五十九章 师徒师徒

庄夫子话音一落,便有锦衣卫点起一炷香,青烟袅袅,看起来是那么的祥和,却又蕴含着无限的杀机。

“知道了。”心慈缓缓颔首,转身进去寺庙。

锦衣卫们都盯着那炷香,就等它烧完。

后院中,王贤仍在闭目打坐,也先焦急地望着门口,终于看见有人来了。

“心慈师伯!”也先也顾不上平时的矛盾了,一下蹿到心慈面前,心急火燎道:“你快劝劝我师傅吧,他非要在这儿等死。”

心慈从门外看到王贤盘膝静坐的样子,眼中透出赞许的光,轻声道:“师弟,师傅有请。”

王贤点点头,这才缓缓起身,跟着心慈往方丈院走去,身后跟着一脸忐忑的也先,也先的手里,还拎着一根铁棍,俨然是王贤的保镖一般。

“进去吧。”到了方丈室外,心慈便站住了,把王贤放进去,却把也先拦在外头。

也先没办法,朝心慈扮个鬼脸,和他一左一右守在方丈室门口,恰似两尊门神。

方丈室内,道衍依旧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枯坐着。

王贤也不说话,朝道衍行礼如仪,便坐在对面的蒲团上。

“别装了。”道衍抬起满是褶皱的眼皮,昏黄的眼珠中,放射出透人心脾的目光:“不然,咱们就继续坐下去,反正我不着急。”

“嘿嘿……”王贤终于忍不住开口了:“谨遵师命。”意思是,这可是您让我说的,不算我犯戒啊!

“没想到,你还有几分定力。”道衍淡淡道:“还以为你会被吓跑了呢。”

“我其实没什么定力,就是认死理。”王贤笑道:“我相信师傅不会不管我的。”

“你难道没听人说过,我是天下一等一的无情之人?”道衍哂笑一声。

“所谓物极必反,无情到极点就会生出有情。”王贤笑道:“而且我不管别人怎么说,我只相信自己的感觉,师傅对我是真有情的。”

“我看你自作多情。”道衍冷哼一声。

“嘿嘿。”王贤摸摸长出发茬的脑袋,笑着不说话。

“算你运气好。”道衍白他一眼,那藏在一身僧衣下的霸气油然而生,登时充满了整间禅室的犄角旮旯:“竟撞上个逆徒来踢我的场子!”说着那双三角眼中便透出腾腾的煞气道:“真是想不到,平生老夫不惹别人,别人就烧高香了。老了老了,竟有人敢惹上门来!”

“就是!”王贤忙煽风点火道:“老虎不发威,以为是病猫呢!”

“你闭嘴!”道衍呵斥一声:“还不都是你惹得麻烦!”

“师傅是徒儿的大靠山。”王贤赔着笑道:“徒儿走投无路,只能指望您了。”

“放屁。”道衍毫不客气地拆穿他道:“你靠自己,也能和他们斗个平分秋色!”

“可徒儿要的不是平分秋色,”王贤敛住笑,正色道:“而是必胜!”

“这话太没水平,凡战者,哪有必胜之局?”道衍摇头。

“只要师傅出手,则必胜!”王贤说完反应过来,大喜过望道:“这么说,师傅肯帮忙了?”

“你怎么笃定我会帮太子?”道衍倒有些好奇了。

“师傅肯收我这个徒弟,就是明证!”王贤一拍胸脯。

“呃……”道衍想一想,摇头失笑道:“老衲还真是老朽了,竟让你小子给看透了。”

“师傅,您就别感慨了。”王贤这下卸下老神在在的面具,着急火燎地催促起来。“火都要烧到房顶了!”

“慌什么!天塌不下来!”道衍霸气四射道。

“师傅真汉子。”王贤两眼直冒小星星道:“偶像啊!”

“你才是木偶呢。”道衍再聪明,也没法理解六百年后的用词,瞪他一眼道:“其实这次我本不想插手,但人家既然欺负到老衲门口了,老衲再装孙子,就真成了孙子。”道衍身上那股子方外出尘之气顿敛,取而代之的是昔日杀破狼的霸气道:“这次也是汉王和纪纲作死。本来皇上需要有人制衡太子,所以才会一直留着他们两个。结果两个蠢货却以为皇上软弱可欺,居然得寸进尺了!殊不知,皇上早就给他们划下红线,在红线里头,随他们折腾,越过红线,他们只有死路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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