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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303)

便听秦雷淡淡笑道:“你家里也有园子,应当知道每种瓜菜都有自己的习性。譬如黄瓜丝瓜喜欢爬到高处。架在架上才能长地痛快;而芋头、山药这些却要钻进土里,埋得严严实实。至于萝卜韭菜白菜之类的,对时令、土壤、日照的要求也各不相同。一个小小菜园中尚且需要分门别类、区别对待,更何况是更复杂的人的。”

说着坐起身子,轻声道:“给你举三个人的例子,一个是铁鹰、孤的第一任侍卫长,他因为奸人陷害。在上京陪着孤王平白蹉跎了五六年地光景,归国之后自然想哪里跌倒的。哪里爬起来,把失去地都补回来。若是孤让他留在府中,仍旧当他的侍卫长,他必然二话不说,尽忠职守,甚至比石敢要做的还出色。但这样他必然不会快乐,也无法发挥出最大的能量。换句话说。就是这个人浪费了。”

许田使劲点点头,安静的听秦雷继续说道:“再就是你说的馆陶,他本身也是个极傲的人,也因此在齐国同样浪费了十多年,把最好地青春光阴都搭进去了。现在有一次重来的机会,他是无比的珍惜,也存着给齐国那些不待见他的大人们一个响亮耳光的想法,所以他收起了自己的骄傲、磨平了棱角。心甘情愿的在孤麾下效力,从不显示自己的特殊。”

许田赞同道:“馆陶先生与刚在齐国见到时,确实是天壤之别了,记得他那时候,总是白眼看人,张嘴就要嬉笑怒骂。现在却是平和多了。”说着好奇问道:“那这位乐先生是否也会如此呢?”

秦雷摇摇头,微笑道:“乐向古此人傲骨天生,有陶潜之风,不会为了五斗米折腰地。”说着呵呵笑道:“此人字布衣,便是告诉孤王,他志不在朝堂,纯粹是帮忙罢了。这种人骨子就是明月松间照,清泉石上流的德行,所以孤王不能给他高官厚禄、封妻荫子,所能给予仅尊重尔。”心里还加了一句。真是惠而不费。

许田知道王爷在教他如何统御手下。肃然受教道:“属下愚钝,多谢王爷指点。”秦雷点点头。温言勉励几句,便蜷进中长椅中不再说话。许田见王爷乏了,便放轻呼吸,尽量不发出一点声响。

马车出了中都城,又向西南行了一个时辰,外面的黑衣卫敲门上车禀报道:“嘉亲王世子在道边求见。”秦雷活动下身子,对许田轻笑道:“这老小子定然是被他爹撵来的。”

果然,一脸疲惫的秦玄侑见到秦雷,便叫起了苦:“殿下啊!我家老爷子知道您要从这路过,从昨日起便叫我在这候着,未曾想昨日只有公主殿下的銮驾,却到今日才等到您。”

秦雷干笑几声,抱歉道:“京中俗务缠身,是以让永福她们先行一步,让皇叔久等了,罪过罪过。”秦玄侑虽然一肚子怨气,却又不能那秦雷如何,又发几句牢骚,便引着秦雷下了官道,沿着一条乡间路,往嘉亲王养生地庄园去了。

此时已是深秋,天地间一片萧索,树上光秃秃的,田间收割了秋粮,刚点上的冬小麦还未发芽,裸露着黄乎乎的土地,没有一丝美感。大秦辈分最高的亲王府邸,就坐落在这荒凉的天地间。

嘉亲王早接到了禀告,亲自到门口迎接秦雷,近一年不见,老亲王明显苍老了许多,原本挺直的腰板也微微佝偻起来。秦雷赶紧扶住老亲王,两人说笑着进了庄园。

日已正午,府中早摆好了宴席,请隆威郡王用膳,嘉亲王阖府子侄陪着。大家是打断骨头连着筋的至亲,几杯酒下肚,再叔叔大爷一通叫,更是热络亲近,自然宾主尽欢。

用了膳,嘉亲王便请秦雷先去小憩一会儿,秦雷昨夜与云裳卿卿我我,絮絮叨叨,虽未曾真个销魂,却也一宿没睡,精神头确实有些不济,因而也就随了老人家的好意,跟着秦玄侑去客房歇息。

……

他一觉睡到日头偏西才醒过来,精神果然大好,在府中宫女的服侍下洗漱更衣,这才跟着等候多时地秦玄侑去了书房。

两人在门口便看到嘉亲王在挥毫泼墨。便轻手轻脚进去,立在一边屏息看着。老王爷笔下地是一副写意丹青,画的是架上丝瓜:两三根细细竹竿撑起地丝瓜架上,七八片墨绿的叶片下,结着四五根肥大的丝瓜,瓜尾上还开着一朵朵小黄花。

两人进来时,这幅丝瓜图已经基本成型。老王爷正拿着一支细湖笔看似随意的在纸上勾勒着,画出来的线条蔓蔓舞动。观之杂乱无章。不一会,嘉亲王长舒口气,搁下手中地画笔,再去看那些线条,稍微粗些的成了丝瓜地蔓茎,而那些细的,则成了丝瓜的卷须。立刻让原本有些单调的画面生动丰满起来。

秦雷适时地发出赞叹声,拊掌笑道:“皇爷好雅兴,好丹青,更是好意境啊!”

嘉亲王抬头招呼秦雷坐下,呵呵笑道:“殿下谬赞了,涂鸦之作而已,当不得夸奖。”又指着画幅左上角的留白道:“这里还差点什么,请殿下赐字如何?”

秦雷心道。不是磕碜我吧?嘴上忙道:“叔爷说笑了,就我那手鸡爪疯,实在是拿不出手来的。”

嘉亲王‘哦’一声,戏谑笑道:“王爷是瞧不起我老头子了?您地墨宝就连东齐书法大家颜行玺看了,也说:‘字好、诗好、人更好。’”

秦玄侑也笑道:“是呀殿下,谁不知道颜大家最是挑剔。轻易不开口夸人的,殿下的墨宝能被他夸奖,咱们整个中都城都跟着脸上有光啊!”东齐号称礼仪之邦,诗书传国;南楚更有华章之美,文辞无双;在这两国面前,孔武有力的西秦,却是有些自卑的。

秦雷见推脱不过,只好硬着头皮上前,提起一支湖笔,悬在空中却犯了难。到底写什么好呢?他倒不怕字写得不好。露了怯。自从拜诗韵为师后,他每日都要按她的要求临柳公权颜真卿的碑文。从无一日懈怠,再加上他本就聪明,勤练不辍之下,简单写几个字还能应付过去,不至于贻笑大方。

但秦雷也算在庙堂上浸淫过一段时间的人了,自然不会认为嘉亲王就是请自己题个字那么简单,那是要为接下来地谈话开个头,顶个调的。

所以这个词不能太张扬高调,也不能太过媚俗。沉吟片刻,便有了主意,但见他凝神静气,轻蘸浓墨,悬笔于留白之上,手腕潇洒晃动之间,七个满含乡土气息的行楷大字便跃然纸上。

“须知瓜菜半年粮!”父子俩同时跟着秦雷的笔端念道。再看那副丝瓜图,与这句题词果然十分贴切,相得益彰。

但关键还是这字画中蕴含的东西。按说此时作画,总逃不出花鸟虫鱼,山水仕女之类的窠臼。但嘉亲王偏偏要在这萧索地深秋,画上几个枯竹上的大丝瓜,并不是老头馋了,而是在试探秦雷能从中看到什么?

若是他能欣喜于硕果累累,写些欢愉之语,便说明他是个乐观开朗之人。

若是他能看到这秋实之后的严冬,写些感伤之词,便是个居安思危之人。

若是他能看到诗情画意,那便说明……这位王爷脑壳坏掉了,说胡话呢……

但秦雷给出的回答是,‘须知瓜菜半年粮’,他不仅从这秋实背后看到了漫长的隆冬春荒,还进一步思索了如何应对的法子。却要比单纯的悲悯要上乘得多。

嘉亲王低声念叨几遍,拊掌赞叹道:“这字让人看着踏实、安心,放心。王爷未及弱冠,却已阅尽世情,胸有千秋。更难得的是毫无年轻人的虚浮夸张,难得的实实在在啊!”说着捻须欣慰笑道:“果然是字好诗好人更好,实乃我大秦之福、皇室之福啊!”说着高声吩咐秦玄侑道:“快把殿下地墨宝送去裱糊,老夫要悬挂在书房之中。”

秦玄侑笑着应下,捧起画,装进画匣之中,便端着匣子告辞出了书房,把地儿留给两位王爷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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