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权柄(486)

原本他们并不以为耻、反倒以‘安贫乐道’自诩,每日里吟诗作对、讨论学问,倒也不亦快哉。但自从了解到科场黑幕之后,便再也没了这份穷欢乐的兴致——原来名额都已经让那些达官贵人、富家子弟瓜分了,我们却只是过来跑个龙套、凑个人场的。十年寒窗、无数家人地期望,在那一霎那化为泡影,怎能不让他们心灰意懒呢?

若是公平考试落地了还好些,毕竟是自己学问不济。虽然难过。却也怨不得别人。但现在不管你有多大学问,统统考了也白考的感觉。实在是令人憋屈无比。

但还有人存着一分侥幸,心道:‘那都是往年的皇历,只能代表过去。说不定这次天子严令、海晏河清,我们能公平一考呢。’虽然知道这种可能性不大,但毕竟还有点指望不是?

可那份姓名、籍贯、行贿数目俱全的名单,彻底打碎了他们的幻想——原来今年也早已定好了……士子们终于绝望了、愤怒了、就要爆发了!

虽然勉强答应商大哥不闹事,但年轻举子们心中的愤懑却越积越多,只好凑在一起喝酒解忧,又哭又骂,又喊又叫,直到半夜才东倒西歪的睡下,就连窗外下雪都没人知道。

翌日一早,当他们摇晃着酸痛欲裂的脑袋爬起来时,才看见外面已经是白皑皑的一片,便有人诗兴大发道:

“微风摇庭树,细雪下帘隙。

萦空如雾转,凝阶似花积。

不见杨柳春,徒见桂枝白。

零泪无人道,相思空何益。”

涂恭淳冷笑一声道:“应该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才对。”说着便穿鞋下榻。

那吟诗的书生挠头笑道:“我这是苦中作乐穷欢乐。”见涂恭淳往身上套棉袄围围脖,不由奇怪道:“这么冷你去作甚?”众人也奇怪道:“你不是最怕冷了吗?”

涂恭淳一边围围巾。一边翁声道:“昨儿还挺暖和地,今天却又冻杀人了。我不放心那些个灾民,看看他们有没有冻坏了地。”

正在用杨柳枝蘸着青盐刷牙的方中书听了,吐出口中地盐水,笑笑道:“同去同去,闷在家里会憋出毛病的,还不如出去透透气。”他显然比较有影响力。众人闻言纷纷起身笑道:“同去同去。”

一行人穿戴整齐出了山北会馆,便往最近的一个难民点赶去。正月里时,他们都是从这里挨个探视,直到把北城的难民点转个遍才回来。

这个道他们走了好几十遍,顺溜地很。不一会儿便到了那位于城隍庙后的难民点,看到地景象却让他们大吃一惊——只见往日搭满窝棚挤满人的空地上,居然空无一人,只留下一地破破烂烂的窝棚子。

方中书和涂恭淳满腹狐疑的在空地上转一圈。发现他们给弄来的被褥锅碗之类的全部不翼而飞……那些难民显然是搬走了。

“搬走了也不说声,真不够意思!”涂恭淳忿忿道,说完狠狠吐口痰。最近火气太大,无论什么事情都能让他发作一番。

方中书寻思半晌,摇头道:“他们能往哪搬?咱们去下一处看看。”他横看竖看都觉得那些难民不像是主动搬的,反倒像是被什么人驱赶而走地。

一伙举子们又往下一处地方赶去,路上碰到几伙同样去看难民的士子,大伙便一道过去。又到了一个难民点。结果还是空无一人,众士子开始犯嘀咕了:这么多人一夜之间能跑到哪里去呢?

一连探访了三个难民点,皆是如此,举子们察觉出事情不妙了,便分头到附近店铺住户中去问询,昨夜至今晨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一个大聚居点足有几千人。小的人数也要超过一千。这么多人同时离开,那动静绝对瞒不了四邻街坊。

果然,不一会儿,举子们便重新汇聚起来,一个个面色不善、气急败坏道:“官差把他们撵走了!”“中都府把他们带走了!”“兵马寺把他们逮捕了……”等等等等,许多个消息汇聚成一句话:朝廷撵人了!但要问往哪里去了,却是一问三不知……京里的道理跟蜘蛛罗网一般,不跟着看的话,谁知道会走到什么地方去。

众士子这下不干了,七嘴八舌的声讨起来。最后几个比较有威信地站出来商量一下。推举方中书对众人讲话道:“诸位!子曰‘苛政猛于虎。’咱们早就清楚,一日不消灭苛捐杂税。难民们就一日不能回家!”众人纷纷点头称是,通过许多次集会,他们都清楚了百姓‘有家不回、有地不种’这种怪现象背后的罪魁祸首是谁。

待众人安静些,方中书大声道:“现在我们要去中都府衙问询那些难民地下落,若是有必要我们会与中都府交涉,至于结果……”方中书微微低沉道:“孔曰成仁、孟曰取义。我们读书人受圣人教化,当以国家黎民为重,岂因祸福避趋之?”

“以国家黎民为重,岂因祸福避趋之!”众士子毫无征兆的齐声高呼道:“同去同去!成仁取义也要同去!”百十个士子便慨然向位于铜锁大街上的京都府走去。

一路上引来无数路人旁观,也有不少好事地跟在后面凑热闹,甚至还碰上几伙举子,问明情况后,也义无反顾的加入了请愿的队伍。

等到了京都府门前时,队伍中已经聚集了近二百士子,以及无数看热闹地市民……当然,这些人也只能撑个人场,至于别的?不捣乱就不错了。

京都府的衙役哪见过这阵势,吓得赶紧关上大门,连滚带爬的去后堂通报给府尹大人知道。

举子们见府衙大门闭上,更是气不打一处来。那涂恭淳便蹦出来。站到门边的大鼓前,抽出鼓槌,奋力敲击起来。

‘嘭嘭嘭嘭嘭……’低沉震耳地鼓声顿时在整个府衙内回荡,自然也把正在见客的秦守拙吵到了。朝对面的沈冰歉意笑笑,他刚要命人前去查看,就听门外有衙役急促禀报道:“大人不好了,有一大群举子带着老百姓过来闹事了。”

秦守拙微微吃惊地望了沈冰一眼。沉声对外面道:“知道了,我这就出去。”说完小声道:“沈大人稍作片刻。下官去前面看看。”按照律法,鸣冤鼓敲响后,官员需得在一刻钟内开堂,否则以渎职论。当然,若是发现有人乱敲那鼓取乐,他一定会被衙役们抓回来用水火棍敲着解闷的。

沈冰摇摇头,起身轻声道:“王爷地嘱咐在下都已带到。还是不耽误大人您地正事儿了。”微一停顿,又慢悠悠道:“王爷说,你地位置很关键,虽已经立了很大地功劳,但接下来才是真正考验您地时候……这把火能不能烧起来,全看大人了!”虽有些言过其实,但用来鼓动人心刚刚好。

秦守拙面上微露激动之情,沉声应道:“谢王爷厚爱。属下即使肝脑涂地、也不负所托。”两人拱拱手,沈冰便从后窗翻出去,消失在花园之中。

秦守拙不慌不忙的起身将窗户关上,这才踱步出了房间,向大堂走去。他是先帝朝的进士,宦海浮沉二十余载。大秦近二十来所有的大事他都见识过。现在这个局面在他眼里,不过是有点乱而已,还远没到可以乱人方寸的地步。

在大堂坐定,一拍惊堂木,他清声道:“开门放人。”衙役们赶紧将府衙大门打开,把外面的一干举子请进来。这些举人是有一系列特权的,其中诸如‘见官不拜、不受肉刑’之类地,在今日便特别好用。至于那些看热闹的百姓就没那么好运了,被衙役们毫不留情的赶将出去,只好在门外旁听。

一番升堂威武之后。秦守拙望着堂内堂外的二百余举子。沉声道:“派个代表出来说话!本官只有一张嘴巴,伺候不了你们这二百多位。”他一上来就毫不客气。非要打消这帮士子对朝廷的最后一丝亲近不可。

士子们微一商量,仍旧推举伶牙俐齿的对王方中书出来说话。方中书却也不是个怕事的,站出来朝堂上踞坐的秦府尹拱手道:“府尹大人在上,请受学生一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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