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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357)+番外

而内阁本身的工作,也由原先的集体统管,细化为专门负责。除徐阶仍总揽全局外,高拱分管吏部事务、郭朴分管刑部事务、李春芳分管礼部事务、沈默分管兵部事务、陈以勤分管工部事务、张居正分管户部事务。这是徐阶高调提出‘三还’纲领后,十分重要的一次践行。对于首辅来说,不再事无巨细的过问,只负责国政方针、朝廷大事,既可以摆脱揽权之名,又能从繁重的具体事务中摆脱出来,更好的通观全局,把握大政。

不过放权的是首辅,对内阁整体来说,这却是一次权力的加强,六位大学士对应六部,每人专门负责一摊,功过都要自己承担,无疑会使阁员与各部的联系更加紧密,过问大小事务更加频繁。必然要对各部堂上官的权力,造成或多或少的削弱……至于多少,就看各人的本事了。

这一系列人事安排,皆是出自徐阶之手,细细一品,里面学问不小。六个大学士和六位尚书大人配对,每一对都有不一样的‘风情’:

礼部是‘夫唱妇随’型,尚书赵贞吉,霹雳火似的老资格,而分管礼部的李春芳偏又是和风细雨似的性子,从不肯与人争执,相信他们以后会相处愉快,但大事小情还是赵贞吉说了算。

工部是‘鸡犬不宁’型,陈以勤和尚书雷礼都不是好脾气,还分数不同阵营,一个是高拱的盟友,一个是徐阶的走狗,偏偏工部又是个特较真儿的衙门,这两位凑一块儿,不吵架就怪了。

刑部是‘阳奉阴违’型,郭朴威望高、黄光升心机重,两人同样是分属徐、高阵营,相互自有一番较量,但刑部的情况比较特殊,刑侦量刑自有律法可依,是六部中独立性最好的,很少有需要请示内阁的地方。郭朴就是想管,也没太多可插手的地方,以黄光升的本事,糊弄住老郭还不成问题……

户部是‘精锐组合’型,葛守礼是比徐阶还年长一岁的老臣,原先就是老资格的户部尚书,老成持重,经验丰富。而张居正胸有大才、锐意进取,加上同样才能出色、稳重干练的左侍郎徐养正、右侍郎刘体乾,组成了冠绝六部的豪华组合。徐阶同样认识到,大明的财政危机,已经到了非扭转不可的程度,故而尽遣手下大将,要将户部作为隆庆新政的突破口。

吏部则是‘强强结合’,老高与老杨,朝廷的两巨头,一样的强、一样的硬,凑在一起,又是管着朝廷的选官治吏,到底谁听谁的?一开始还有可能顾着面子,相互客气,但时间一长,必然要生龃龉、架秧子,再亲密的关系也得反目……

而兵部则是‘难以插足’型,王崇古虽然没当上兵部尚书,但新任的本兵王国光,也是山西人,加上同为山西人右侍郎霍冀,直接把兵部给包圆了。就算老杨博不说话,沈默也插不进手去……吕布虽勇敌不过三英,难逃打酱油的命运啊!

※※※※

首辅的宝座谁都喜欢,要想坐稳了,不被人夺去,就得有自己的绝活。严嵩的方法是几十年如一,豁出命去伺候皇帝,才报得荣宠不衰。而徐阶不可能像严嵩那样,丢尽大臣体面,去讨新皇帝欢心,所以只能用别的办法稳固地位——那就是周密的人事安排。不夸张的说,徐阁老最近几年,主要精力都用在人事安排上,他把两京三十六衙门当成棋盘,从容布子、环环相扣,将自己的一切意图,都体现在对朝中官员的任命和安排上。

所以徐阶可以在别处放权,但人事大权绝对不会放,哪怕是张居正也不能改变他的主意……其实张居正强烈推荐,自己的至交好友王国光来接任户部尚书,但徐阶却坚持将葛守礼安排到了户部。究其原因,乃是徐阁老对张居正过于激进的改革方略感到不安,他虽然知道改革迫在眉睫,却依然希望以平稳的方式循序渐进,所以让葛守礼坐镇户部,就是给张居正这匹神骏装上缰绳,不要改革没搞成,还弄得天怒人怨,没法收场。

对于张居正来说,这个春天有点冷,他彻底明白了,虽然老师一直在努力为自己铺下红地毯,但徐阶想要的,是一个对他言听计从的接替人,而不是跟他对着干的讨债鬼。所以徐阶对自己固然照拂无加,却也有力度不小的打压……他一直不许自己独当一面,恐怕在保护之外,还有防止自己自成一派的原因吧。

显然在徐老师看来,永远依赖自己的学生,才是好学生,老想跟自己搞小动作的,就会像沈默那样吃板子,太岳同学,你是想当好学生,还是吃板子呢?

……

PS:提起王国光,突然想起《万历野获编》上的一条轶闻,摘下来大家一起葱白一下:

【老人渔色】山西阳城王太宰国光,休致时已七十馀,尚健饮啖,御女如少壮时。至今上十八年,则去国凡九年矣,时阳城民白好礼者,病亡,其妻李氏,国色也,王夙慕其艳,托诸生田大狩等,诱以为妾。其翁名白书,初执不从,后以威协,再以利动,遂许焉。李氏誓不更适,又力逼之,以刀刎死,一时传为奇事。按臣乔壁星得之,遂疏以闻。上命查勘后,亦不竟其事而罢。夫逾八之年,或嗜仕进,营财贿者,世亦有之,至于渔色宣淫,作少年伎俩,则未之前闻。或云王善房中术,以故老而不衰。

伟哉,王公,堪称中国之休·海夫纳……

第七九二章 虎狼斗(上)

如果说张居正感到的是春寒料峭的话,那沈默感受到的,就是冰冷刺骨的严冬。自从徐阁老在过年聚会上表明态度后,他便遭到了此生第一次全方位的压制,不仅被切断了与礼部的联系,还在六部分配中,分到了水泼不进的兵部,想要融入进去难上加难。加之前朝旧臣的起复,朝中一下多了许多德高望重的老臣。沈默这个刚刚起势的第四巨头,地位遭到了严重的挑战。话语权和影响力,一下子都小了很多,如果没有改变,将惨遭边缘化的厄运。

这日得了兵部的差事,他回到家中,便与几位先生在书房枯坐,空气有些凝滞,气氛十分沉重。

“我看徐阶是下定了决心,要把大人逼出朝廷去。”打破沉默的是王寅,他双目闪着幽暗的光,缓缓道:“看来我们去年三番的相抗,已经引起他的警觉了。”

他这冷森森一句,让书房中的气氛愈加凝重了。沈默放下把玩在手中的玉镇纸,强笑道:“我要是不愿意离京,哪怕徐阁老也强迫不得。”

“对,但他能让大人上不着天下不着地,事事不顺,处处难受。这时再给你个出镇一方的机会,你去还是不去?”王寅起身走两步道:“其实大人心如明镜,论心计智谋,徐阁老已经百年来的第一人了,岂肯为无益之举?以前的过节且不说,单说咱们违背他的意愿,抢在张居正之前入阁,他已经对大人心怀不满了。您入阁之后,又没有迅速向他表示忠心,反而一面拉帮结派、一面和高拱眉来眼去,其心中的愤懑可想而知。”

“怎么向他表忠心?”沈明臣拍案道:“有张居正在,大人永远是个后娘养的?!”

“没有人会设身处地为属下着想。”王寅冷冷道:“他们只会看到下面人如何违背自己的意志,就认为是别人对不起自己。”说着站住脚道:“葛守礼、赵贞吉、王国光等人起复,固然是为奖赏他们曾经的贡献,但更重要的,是徐阶需要引入这股力量,打破与高拱杨博三家对峙,咱们趁机渔利的局面。”说罢长叹一声道:“徐阶大势已成,从此再无可与他抗衡之人了,哪怕三家联手,也不是对手了。”

“不一定吧!”沈明臣咬牙道:“我看这次山西帮也受益不小,葛守礼和王国光一回来,六部尚书,山西人占了一半,他徐阁老未尝能奈何。”

“这就更看出徐阶的高明来了。”王寅道:“他将闺女嫁给张四维,王崇古就不好和他对着干。又卖给葛守礼和王国光天大的人情,两人再不济,也得在争端中保持中立。杨博身边的力量,还未开战就被他分化的七七八八,这仗还怎么打?都说杨博是天下奇才,我看比起徐阁老来,还是差得远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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