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官居一品(1495)+番外

师生俩说完便各自想着心事,大厅里陷入了沉默。

“感谢海瑞!”回到家里,见到两位幕友,沈默第一句就是:“彻底帮我洗清了干系,接下来咱们便坐在台下,等大戏开锣吧……”

※※※※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进了腊月,随着天气越来越冷,胡宗宪一案的热度,也越来越低。

在京官们看来,海瑞大闹文渊阁,沈阁老重新回家养病,这一切无不预示着,轰动一时的胡宗宪案,要渐渐落下了帷幕……对于这个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结局,说实话,朝野上下并不意外。胳膊再强、拗不过大腿,沈阁老毕竟还得在徐阁老面前低头……

只是在不出意料之余,百官士大夫的心里,也不禁一阵阵起腻……以势压人,强奸国法,徐阁老现在的所作所为,和当初的严嵩又有什么区别?

这时又发生了一件轰动性事件——那就是负责胡宗宪案的大理少卿、那位大名鼎鼎的海瑞海刚峰,竟然上疏请辞了。当然这也不能完全说意外,因为换成谁,在冒着极大风险,抱着同归于尽的决心,把一桩惊天大案查了个通透。结果却被上峰束之高阁,不闻不问,心里肯定不会好受,何况是刚烈的海刚峰呢?

但海瑞岂是好相与的?那是看皇帝不顺眼了,都敢骂个狗血喷头的大神……说起来,隆庆朝言官给皇帝挑毛病,其实很大程度上是在模仿海瑞,希望也能像他那样出名,只是这些人专拣软柿子捏,还只敢敲边鼓,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现在海瑞便用实际行动,给那些欺软怕硬的言官,好好上了一课。他的那封《告养病奏》,那里是什么辞呈,分明就是骂尽当朝高官的弹章!被好事者称为,天下第二疏,与他的‘天下第一疏’遥遥相对。奇文必须共赏之:

在奏疏中,海瑞先说‘衰病不能供职、恳恩曲赐归田、以延残喘事’云云,谁不知道这个南蛮子精力过人,能连续办公数月而不休,这样的人若算‘衰病’,那满朝文武怕都得进棺材了。

当然这只是个由头,海瑞真正要说的话在后头,且看他是如何说的:

“臣以举人之身,得皇上不次超擢,竟也绯袍加身,官居四品,圣恩广大无可报矣。臣广东琼山县人,琼山万里京师,微臣忠悃无日可达,唯有披肝沥胆,为陛下言人之不敢言:今天下诸臣病入膏肓矣!是何病也?二字乡愿矣!其不论国法、只知人情;无有君臣,只讲师生;不顾公器,只言私利!故皇上虽有锐然望治之心,群臣绝无毅然当事之念!只知勾心斗角、争名夺利!一时互为掣肘,一时又沆瀣一气,而又动自诿曰:‘时势然则、哲人通变。’朝风无耻若斯,何人再顾黎庶?国俗民风,日就颓敝矣!”

“皇上若求图治,必先刷新吏治,敕令阁部大小臣工,不得如前虚应故事,不得因循官场旧习!命其杜绝敷衍、严谨姑且、事必认真!所谓‘九分之真,一分放过,不谓之真’。况半真半假者乎?此则,阁部臣之志定,而言官之是非公矣阁部臣如不以臣言为然,自以徇人为是,是庸臣也!是不以尧舜之道事皇上者也!宰相奉行台谏风旨,多议论、少成功!遂阶宋室不竞之祸!我皇上何赖焉?”

“胡铨之告孝宗曰:‘诗云:勿听妇人之言。’今举朝之士皆妇人!也皇上勿听之可也,宗社幸甚,愚臣幸甚!”

行家一出手,便知道有没有!要知道,在这个唾沫与板砖横飞的年代,骂人想要骂出新意是不容易的。何况海瑞连皇帝都骂过了,在大家看来,已经达到了骂人的顶峰,再骂其他人也没啥意思了。然而海瑞再次用行动证明了他骂人的天赋,他这次采取的是‘普遍打击,重点强化’的策略。

不仅把‘庸臣’沈默和‘宰相’徐阶骂得狗血喷头,还创造了,与‘嘉靖嘉靖,家家净也’新的经典骂语——‘举朝之士,皆妇人也’!一句话把满朝文武全骂进去了!

这一句可谓是惊天地泣鬼神!要知道,在这个年代,骂别人是‘妇人’,比骂尽祖宗十八代还狠,于是满朝哗然一片,然而奇怪的是,却没有人出面反击……

究其原因,不过心虚二字而已,无言以对,夫复何言?

第八二零章 公祭(上)

‘举朝之士,皆妇人也!’不管百官怎么想,隆庆是爱死这一句了。他是第一次对‘面目可憎的公文’产生了兴趣,整天拿着海瑞的奏疏不撒手,还问一旁服侍的陈宏道:“按海瑞的说法,徐阁老岂不是一个老太太?”

陈宏哭笑不得道:“主子真能琢磨,不过要是把朝廷类比成一家后宅的话,徐阁老可不就是说一不二的当家老太太吗?”

“那李阁老呢?”隆庆饶有兴趣的问下去道。

“李阁老嘛,是大儿媳妇,老实木讷,被婆婆压得没脾气,偏又喜欢沾点小便宜,苦于心眼不够,老被人坑的那种。”陈宏笑起来道:“主子您说是不是?”

“不错不错。”皇帝颔首道:“张师傅呢?”

“张阁老,是老夫人的老闺女。这个大姑子心眼很多,年纪大了还没嫁出去,自然要生些是非的,但是老夫人从小养起来的,所以对她多有偏袒。”

“嗯……”皇帝想想还真是这么回事儿,但毕竟是自己的师傅,不便加以评论,便揭过去道:“那陈师傅呢?”

“陈阁老,”陈宏想一想道:“是庶出的闺女,不讨老太太欢喜,谁都敢欺负欺负她,所以日子过得艰难,只能吞声下气,小心做人。”

“嗯……”皇帝闻言有些愧疚,点头道:“几次见陈师傅,确实有郁郁之感。”说着叹口道:“为何不讨徐阁老的欢喜?”

“这种情况,多半是因为她亲娘当年和老太太争宠。”陈宏小心翼翼的看着隆庆,见他并未流露出反感甚至警觉的神态,才状若不经意道:“结果老太太把姨太太赶走了,姨太太闺女的日子,自然要难过。”

“哎……”这话说得有些露骨了,但隆庆对陈宏的信任,让他并不往旁处想,只是顺着他的话头道:“也不知高师傅的老寒腿,今冬再没再犯?这么长时间也没给朕来信,不会是在生我的气吧?”

“这个奴婢经常过问……”陈宏赶紧回道:“自八月以后,确实再没收到高师傅的信。”

“唉,我这个做徒儿的不孝啊。”隆庆深感自责道:“朝廷是非一多,就忘了给师傅问安,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说着吩咐陈宏道:“年关将近,把各地藩王进贡的年货,拨出一部分。朕再写封信,你派人一并给高师傅送去……”顿一顿道:“再看看高师傅的状态如何?”

“是。”陈宏连忙应下。

感觉气氛有些凝重,隆庆强笑道:“对了,内阁诸位都说了,还没说说沈师傅呢……”

“沈阁老啊,”陈宏幽幽道:“就是种受气的小媳妇……”

一句话又把隆庆的情绪打击下去,叹气道:“唉,沈师傅真太委屈了,朕又无能,连他一点小小心愿都玩不成,实在是往他伤口上撒盐。”

“唉……”陈洪也陪着隆庆叹气起来。他知道皇帝说的是胡宗宪谥号一事。

当初隆庆把这事儿看得太简单了,还敕令礼部一天就要给出结果。但实际情况是,这个谥号定的,要比女人生孩子还难产……

上谕下达的当天,礼部尚书赵贞吉,就上书说:‘谥号给定,关系对已故官员一生之评价,要对史书和公道负责,必须慎之又慎。应先征询百官的意见,由翰林院初议,再交内阁议定,最后由皇帝颁布。’

对此隆庆十分无奈,因为赵贞吉虽然说的不错,但谥号发展到本朝,基本上已经滥了,非凡没有恶谥不说,且成了装点高官灵位的必备品……基本上三品以上,没有犯大错误的官员都能得谥。加之隆庆新朝,为前朝建言得罪诸臣平反,所以出现了谥号大批发的现象,所以隆庆就从没把给谥这档子事儿,看得多么了不起。

上一篇:权柄 下一篇:大独裁者报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