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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655)+番外

不知坐了多久,沈默被一阵哀怨自伤的羌笛声唤醒了,那呜咽的笛声衬出夜的幽静,也深深地感染着他的情绪。沈默摸出怀表看看,已经十点半了……在这个‘日出而作日入而息’的年代,这已经是绝对意义上的深夜了。

他扶着椅背站起身来,松缓一下酸胀的身体,便走出了帐篷,循声缓缓踱步而去,在自己那堆篝火边,看到了正在闭目吹奏的钟金。月光洒在她的身上,这个平日里泼辣果敢的少女,此刻却显得楚楚安静,像换了个人似的。

沈默静静的站在那里,等到钟金一曲奏毕,才走过去。

“师傅……”听到有声音,钟金抬起头来,见是沈默便要起身。

“坐下吧。”沈默在烧热的羊皮毯上坐定,问道:“怎么还不睡?”

“睡不着……”钟金低声道。

“还在为那些事烦恼?”沈默微笑道:“这不是你能解决的问题,还是早点睡吧。”

“不是……”钟金摇摇头,低声道:“我是在想自己。”

“哦,呵呵……”沈默不好说什么了,他是师父,不是师奶。

“师傅,”但钟金却主动发问了:“你有过喜欢的人么?”

“问这个干什么……”沈默有些尴尬的咳嗽一声。

见心目中的高人雅士,露出这种表情,钟金大感有趣道:“难道是没有?不过像师傅这样古板的人,肯定是循规蹈矩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了亲才知道师娘是什么模样,真是太可悲了……”

“你还正说错了,”沈默嘿然笑道:“我这辈子,出格的事情很少做,但也有那么两三件,偏偏都跟你师娘有关。”

“快讲来听听。”钟金兴致勃勃道。

“还是不要了吧。”沈默有些羞于出口。

“说话说一半,要把人活活憋死呢。”钟金不依道。

“那好长话短说。”沈默道:“有那么三件:一个是我年少的时候,从水中爬上了一艘女眷的船,看到一个漂亮的像画一样的女孩子;一个当年我参加完了考试,返回家乡的时候,恰好又和那女孩同船,结果遇到了倭寇,我抱着她跳到了水里;一个是,我老丈人不同意这门亲事,我便易名去了她家,把她父亲搞定了,最终抱得美人归。”

“想不到啊……”钟金喃喃道:“师傅也有这样轻狂的时候。”

“谁不曾年少轻狂?”沈默也沉浸在自己的回忆中。

“师娘真是幸福得让人妒忌……”钟金痴痴望着沈默道。

“不……”沈默有些苦涩的摇头道:“她心里很苦的,我不仅有妾室,年轻时还在外面风流过,更重要的是,我冷落了她。”

“那是为了你们的国家……”看到他脸上的忧伤,钟金感到十分不忍,柔声安慰道:“女人可以忍受漫长的等待,只要她感觉地到你的心……”

“等待是一种折磨,我却让她反复煎熬……”沈默深深叹息一声道:“我这一生,负她良多。”

“如果师娘听到这话,”钟金眼里溅出泪花道:“她一定会感动的哭。”

“你先哭了。”沈默戏谑道。

“因为我也感动了……”钟金想擦干泪,谁知越擦越流泪,终究哭得梨花带雨。就是傻子也能看出,她不单单是感动。

沈默有些手足无措,抬起头来,便看到陆纲已经带人站在不远处,他微微摇头,示意他们先不要过来。

※※※※

钟金终究是止住泪,红肿着眼睛望向沈默道:“师父,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什么事?”沈默心一沉。

“明天不要去祭圣祖了。”钟金仿佛下定了决心,面色坦然道:“因为我的另一位师傅要杀你。”

“……”沈默沉默片刻,方缓缓道:“为什么要告诉我?”

“因为……”钟金紧紧咬着下唇,面色绯红道:“你不能死……”

“你既然告诉我,我就不得不问一句,你怎么会知道……”沈默轻叹一声道。

“如果师傅不问,别人也会问,”钟金突然破涕为笑,笑容如山花般烂漫:“与其被他们逼供,还不如向师傅交代。”便将所知道的事情,竹筒倒豆子似的全都告诉沈默。

“这可是死罪。”沈默看看她道:“你还能笑得出来。”

“如果师傅要杀我,”钟金一语道破:“就不会浪费时间教导我了。”得意的笑起来:“归根结底,师傅是疼爱我的,怎么会舍得杀我呢?”

“那是我不知道你的图谋。”沈默恶狠狠道:“现在知道了,该杀还是要杀。”

“师傅,您就别吓唬我了,”钟金不客气的拆穿他道:“也不看看我是谁的徒弟。”

“去你的。”沈默笑骂一声,这个学生太聪明了,虚张声势的手段没了用处:“不是看在你爹爹的份上,我管你作甚。”

“为报答师傅的不杀之恩……”钟金的目光,突然变得火辣辣,她知道,有些话如果不趁着今晚说,可能永远没勇气启齿了:“让我以身相许吧……”

“咳咳……”沈默大囧:“胡说什么,你懂什么叫以身相许?”

“就是做师父的女人……”钟金靠近了沈默,骇得沈默连连后退。卫士们有保护大人的职责,便瞪大了眼睛,盯着这香艳的一幕。

“我是有家室的人。”沈默颤声道。

“我不会去京城,再让师娘伤心的,我做师傅的草原情人……”钟金语不惊人死不休。

“嗬嗬……”沈默的喉咙一阵阵发干,连滚带爬的站起来,丢下一句:“这么晚了,快回去睡吧,明天还要赶路呢。”便落荒而逃了。

第八五七章 一代天骄(上)

一月春梦了无痕,空留风情对月吟。

第二日一早,沈默除下了惯常穿带的儒袍网巾,沐浴之后,重绾了发髻,仔细修饰髭须之后,头戴上金色的七梁冠,身穿赤罗朝服,脚踏黑履,手执象笏,走出了营帐。

钟金等在外面,精神尚好,看来昨夜并没有被陆纲太过为难,反倒像放下了重重心事,恢复了少女的明媚与雀跃:“师傅今天好威仪啊!”

“呃……”沈默轻咳一声道:“今日是国之大事,当然要正式着装了。”

“我也要穿……”钟金巴巴道。

“你是要去拜祭自己的祖先。”沈默黑线道:“岂有穿汉人衣冠的道理?”

“才不管哩。”钟金撒娇道:“我要穿和师傅一样的。”

沈默被缠磨不下,只好挥挥手道:“给别吉换一下朝服吧。”

两个侍女躬身应声,便领着满脸是笑的钟金下去了。

部队正在打点行装,侍卫们给沈默摆了套桌椅,请他先用早点,等候启程。

就着蓝天碧草,享受白云清风,沈默用着简单的早餐,神态安详而从容。对于昨晚发生的事情,要说他没有一点心波荡漾,那是不可能的,但也就是短短一瞬,他的心很快就恢复了清明……也许是他当老奸太久,总会以己之心度人之腹。

虽然草原女子敢爱敢恨,但钟金这不管不顾的示爱,实在有些突兀。当时的情形时,前来抓捕她的陆纲已经到场,而她就算跟自己坦白,也可能遭到逮捕审讯,这对一个女子来说,绝对是灾难性的。所以沈默不得不怀疑,她那番突如其来的表白,其实是说给来抓捕她的人听。如果真是这样,她的目地显然达到了,陆纲果然心生忌惮,使她得以顺利过关。

当然,这也可能是自己的阴暗心理作怪,不过今天她要求穿汉服回去见自己的族人,却绝对是有心机的表现了……不过沈默并不意外,因为一个认真看《资治通鉴》的女子,懂得利用身边的资源,提升自己的价值,且不惹人反感,实在是不足为奇的事情!

至少沈默是不反感的,因为他悉心培养的不是花瓶,而是个厉害的草原巾帼。现在看来,她没有让自己失望,反倒还有些小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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