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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837)+番外

唯一的获利者就是他张四维,不但借此事取代张居正,成为皇帝的心腹大臣。还利用彗星说服皇帝,不再强留张居正,避免了君臣冲突不可收拾。塑造了自己力挽狂澜的光辉形象,在百官那里挽回了不少分数。

如果说之前,处理沈默与皇帝的关系时,他还是脚踏两只船。但通过这件事,他决心成为铁杆保皇派!因为他已经看清楚了,皇上想亲自柄政,当那种事必亲躬的社稷之君的决心。然而在沈默和百官的挟持下,万历只能继续当那种诚惶诚恐的‘影子皇帝’。

不过张四维坚信,皇权的低潮只是暂时的,随着皇帝的成长,早晚一定会搬掉沈默这块绊脚石。当然想做到这点,仅凭小皇帝自身是做不到的,还需要自己帮忙。然而他绝对不想为皇帝冲锋陷阵,成为沈默报复的对象,他希望的是,煽动皇帝亲自动手,自己只在暗中提供帮助,尽量避免引火上身,这样将来才有周旋的空间。

当初他给皇帝出了上中下三策,其中上策就是派人潜伏到绍兴,伺机暗杀沈贺,逼得沈默丁忧。但有道是‘人心隔肚皮、话分两层说’,尤其是他这种老谋深算的政客的话……要知道,张四维说这话时的背景,是皇帝接连遭到打击,斗志正萎靡的时候,他必须要给皇帝打气,所以才放开大炮,说灭掉沈默并不难,自己有三策,任何一策都可以成功云云。

其实张四维很清楚,如今的沈默,已经是近乎于无敌的存在,唯一可以消灭他的地方是皇宫,然而张四维只将其说成是中策,反而把派人暗杀沈贺说成是上策……因为他看穿了皇帝多疑又怯懦的本性,知道万历还没有胆量亲自动手除掉沈默,肯定会选择暗杀沈默他爹,这种不用亲自动手的间接办法。

还有一层,就是高超的心理战术了。他虽然明明是想让皇帝亲自动手,却不能表露出这层意思,因为天生金贵的皇帝陛下,是不会像傻小子似的冲锋在前的。也许他能被忽悠一时,但回去一想,便能琢磨过味来……哦,你撺掇着我跟沈默死掐,是不是想鹬蚌相争渔翁得利呢?一旦皇帝这样想了,那自己就别想再利用他了。

所以张四维才会把不用皇帝动手的暗杀沈贺定为上策,并大包大揽下来。这副不避骂名、为君分忧的忠臣嘴脸,果然让还很稚嫩的万历皇帝深信不疑,从此日复一日的等着他的好消息。

然而张四维知道,除非沈贺自个病死,否则皇帝是等不到沈默丁忧的那天的。因为他很清楚,以沈默的实力,想要保护一个人,基本上就没人能伤害到他。何况为了保护沈贺,他连自己的侍卫长都派回去了,重视程度可想而知。

况且张四维更没有亲自动手的意思。争斗再凶,祸不及家人,这是一条官场的潜规则,纵使已经被许多人暗中践踏,但没有人敢做在明初。道理很简单,谁都有家人,你敢这样对付人家,人家就敢杀你全家。以双方的实力对比看,沈默想杀他爹,绝对比他杀沈默爹的难度小很多,所以就算为了自己的爹,他也不可能去杀沈默的爹……

虽然为了糊弄皇帝,他派人去了绍兴。然而他对派出去的人手千叮咛万嘱咐,一定不能暴露,要安全第一,一定要保持耐心,机会不好千万不要贸然动手……如果不是因为皇帝派了内厂的人监视,张四维能直接对他们说,到绍兴去玩两年吧,啥也不用干。

在这种思想的指导下,将近两年过去,沈贺仍然活蹦乱跳的活着,他派出去的杀手亦没有暴露,也就不足为奇了。至于万历皇帝,对‘防备严密,无从下手’的反馈都听得耳朵生茧了,终于对在宫外行刺失去了信心和耐心。

这时候,张四维让宫里的太监给皇帝演出《华岳赐环记》,让戏里的君王狠狠刺激了一下敏感的皇帝。不出所料,果然万历‘退而求其次’,决定执行中策,在宫里鸩杀沈默!

见冲突转回到皇帝和沈默之间,张四维终于松了口气。后来事态的发展,也算差强人意,皇帝没有用鸩酒,而是派了刺客,虽然没有立毙沈默与当场,却也将其重伤。

张四维估计这次之后,就算沈默痊愈了,和皇帝闹到你死我活,也没脸再待在北京城了。当然也不排除沈默一时糊涂,想学王莽霍光,那样张四维更高兴,因为乱臣贼子、人人得而诛之,自己胜利的把握,不是变小了,而是变大了。

第八九六章 丁忧(中)

然而就在这时候,绍兴传来消息,暗杀竟然成功了——沈老太爷被当众枪击,用最惨烈的方式离开了人世。

如果知道真的能杀掉沈贺的话,张四维是绝对不会下这道命令的。这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完全违背了他置身事外的初衷。

一想到将要首当其冲,面对沈默惨烈的报复,张四维就一阵阵头皮发炸,像烙饼似的在床上翻了一夜,终于还是横下心来!现在的情形,已是不死不休了,自己这个即将上任的首辅,又有皇帝这面大旗护身,还怕他个即将离任的首辅不成?

是时候让天下人重新认识自己了,知道我山西张凤磐,是个什么样的狠角色!

恰这时候万历召见,他坐上肩舆来到乾清宫,便见皇帝独自呆在东暖阁里如坐针毡。

行礼之后,万历赐坐,劈头就道:“绍兴那边干得漂亮……”

张四维的脸上,再也看不出一点惶恐,而是透着欣喜,拱手道:“列祖列宗保佑,终于大功告成,可见老天爷都是站在皇上这边的!”

“是啊,朕是天子,天命所归,还有什么事儿干不成?”听了张四维的话,万历心下稍安,但旋即又蹙眉道:“只是十日前沈默刚刚遇刺,现在他父亲又被枪杀,会不会引发什么……不良反应?”

“反应肯定是有的。”张四维一脸淡定道:“但对于皇上来说,有益无害。”

“怎么讲?”万历精神一振道。

“第一,因为当年张居正夺情的风波,沈默是绝对不能再留在京城里,丁忧三年,足够将他的影响力抹去。”张四维道:“第二,这些事情既然做了,皇上自然不能承认,但也没必要否认,否认就是心虚害怕,反而会让那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以为陛下可欺。有道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不需要向任何人解释。用铁血手段震慑宵小,彻底清算他在朝中的势力,这是皇上夺回大权的必由之路!”

看到张四维如此镇定,万历半尴不尬地一笑道:“收权是必须的,可是如今满朝文武都是他的亲信,势大难欺啊!哪怕他回家丁忧,想清算他,谈何容易?”

“皇上此言差矣,”话一出口,张四维便觉不恭,他朝万历歉意一笑,委婉道:“京城一到冬日,滴水成冰雪厚三尺,可是一到夏天,骄阳之下,上哪儿看得见一点儿冰渣?政坛变化也是如此。微臣历经三朝,亲眼见了严嵩、徐阶、高拱三位权臣的兴亡,他们势大时,六部九卿皆乃其属吏,科道言官全为门下走狗,权势滔天、顺昌逆亡,丝毫不逊于沈氏。可是这些人一旦下台,其门生走狗便纷纷投入新贵门下,甚至为了讨新主子欢心,卖力的撕咬旧主,可谓丑态百出,令人不齿。不信您看看严、徐、高三位的凄惨晚景,沈默同样不会例外。”

“理是这么个理。”听着张四维的话,万历拿起桌上的一柄碧玉如意,一边把玩一边答道:“朕也从不怀疑,自己会成为最终的赢家……只是这个过程,怕是不会容易了。”

“皇上能时刻保持冷静,殊为难得。”张四维颔首一记马屁,然后道:“但这件事做起来也不难,无非就是分批分次的清洗。之前皇上所以觉着束手束脚、难以展布,是因为有沈默在,内阁五府六部十三省的文武,都听他的,而不是听皇上的。所以会形成这种太阿倒持的局面,是因为皇上冲龄登极,不得不将国政尽付于沈氏,他才得以上下其手、党同伐异,把朝廷的要害部门都换上自己的走狗。但如今皇上经过十年历练,早已深沉练达洞察幽微,自然不需要他越殂代疱,所以要趁机将他的党羽都摘出朝廷,换上忠于皇上的大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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