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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192)+番外

“平安是福啊。”沈老爷深有感触道:“拙言啊,如今咱们家如履薄冰,你不得不处处小心,少出风头。”说着又怕他少年心性觉着委屈,便安慰道:“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相信大伯,会有时来运转的那一天的。”

这就是两人处世态度上的不同了,遇到这种狂风暴雨时,沈默想的是迎难而上,冲出雨云,飞到永晴的高空上去;而沈老爷却想着暂且收敛羽翼,躲在窝中等待雨过天晴。沈默知道这就是代沟,所以他很聪明的点点头,闭上嘴。

沈老爷又让他好生用功读书,不必担心举业受到影响……严阁老就是管得再宽,也不会过问一个省里的乡试情况:“只要你能蟾宫折桂,再考他个解元出来,你得前程就是铁打的了。”沈老爷不无得意的笑道:“浙江乃全国文魁之地,你若能夺得四连冠,谁敢在会试中不取你?等着被天下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沈默却没什么信心,小声苦笑道:“实不相瞒,孩儿已经好几个月没有工夫看书,前些天想温习一下,却高低看不进去了。”还给自己下个结论道:“这颗心浮躁了,静不下来。”

“必须静下心来!”沈老爷比他还着急,拍着沈默的胳膊道:“千万不要以为中了小三元,就一切无虞,再也不用功了……要知道,是科举试与童生试是不一样的。”

说着给他讲解道:“大伯有一位同年,从十四岁开始考试,一直考到四十二岁才勉强中了秀才。入泮后,就像这回一样,刚好又是乡试年,他便一试而中举,联捷而入词林,前后总共才一年多的时间。在琼林宴上,他于感慨之余,做了一副对联曰:‘县考难,府考难,道考尤难,四十二年才入泮。乡试易,会试易,殿试尤易,一十五月已登瀛。’这绝不是个别现象,所以不是什么时来运转,你知道真正的原因吗?”

沈默摇摇头,便听沈老爷道:“因为童生试考小题,科举试考大题,小题要东拉西扯,牵强附会,才能猜出题意,对于那些脑子不太灵活的考生来说,当然是难上加难,十分吃亏,连年不中也就不奇怪了。但从乡试开始,一律用大题命题,大题题意完整明确,不用费心思去猜,却要比对经义的理解,文笔的老道。这样一来,反而是读书时间越长,下得功夫越深越好……”

沈默的面色终于郑重起来,缓缓道:“您的意思是,从乡试开始,那些功底深厚的老前辈,就显示出厉害来了?”

“不错,”沈老爷颔首道:“你这样的少年郎,虽然天资聪颖,但年岁还没有人家用功的时间长,要是还不努力怎么行?”

沈默发现沈老爷与沈炼完全两种风格,老师是那种,你必须去这样做,做好了才告诉你为什么的。却不如沈老爷这种摆事实、讲道理,更让他觉着心悦诚服。

见他终于服气了,沈老爷呵呵笑道:“当然你也不比妄自菲薄,你举业已臻大成,若是在平时,点个翰林都是没问题的。”

沈默苦笑道:“但现在我若是考不中解元,就有可能在会试中被人做掉,连个进士都中不了,对不对?”

“明白就好。”沈老爷点头道:“别看你已经是钦命的浙江巡按监军道,但严党想要黑掉你,绝对不费吹灰之力。”说着不无懊恼道:“你本来是铁打金铸的前程,早就注定的翰林,却被你师父这一折腾,给弄得凶险无比……真是失策啊失策。”

虽然自从知道沈炼上书的消息,沈默都快怨死这个臭老头了,但在大明朝,学生是无论如何也不能指责老师的,所以他还得为沈炼说好话,说‘老师是对我有信心’,‘或者另有安排’之类。

※※※※

临走时,沈老爷交给他一口沉重的书箱,据说里面是他们兄弟俩共同研究经学近十年,记录下来的所有心得,对于他深刻体会经言大义‘有很大帮助。’

从沈家台门出来,铁柱问道:“大人,咱们回家?”

“不,去知府衙门。”从鉴湖回来,他有一个疑问需要人解答,徐渭那种没心没肺之人也说不清楚,只好去请教唐师叔。

去的时候唐顺之正在写字,听见他进来头也不抬道:“我知道你有问题要问我,但是我帮不了你。”

“为什么。”

“因为我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大户,跟倭寇有联系。”唐顺之抬起头来道:“只能告诉你,一点联系都没有的……不多。”

沈默错愕道:“不至于吧?”

“我们浙直的大户人家有个共同点,你知道吗?”唐顺之笑道:“几乎家家都有纺织工场,生产的棉布、丝绸,每天都能生产出成千上万匹,这些纻罗绸缎,绫布巾毯生产出来,卖到哪里去了?”

沈默心中如惊涛骇浪一般,他知道北方连年大旱,百姓吃饭都困难,根本消费不起这么多又好又贵的东西,所以唯一的外销途径,就只有销往海外一条路了。

而大明朝的海禁虽然已经名存实亡了,但毕竟是非法的,明着搞是要掉脑袋的,所以必须通过那些走私海商进行贸易……而在这个海防废弛的年代,海商们基本上就是有买卖时跑海运,闲下来就当强盗,本身便可与倭寇等同视之。

当然,如果没有官府睁一眼闭一眼,恐怕是不可能演变成如此大规模的全民走私的。

大户,海商,倭寇,浙直闽粤官府,甚至还有上百万的织工,这一切的一切,组成一张异常恐怖的大网,难怪北方朝廷对它屡战屡败呢,原来症结在这里!

第二一五章 时行时止,付之无心

唐顺之如沈老爷一般,嘱咐沈默这半年应以学业为重,考出解元来,命运便在自己手上;考不出解元,就只能任人宰割了。

沈默唯唯应下,唐顺之又让他看自己写的那幅字,只见上面八个遒劲有力的大篆道:‘时行时止,付之无心。’并问他道:“这个‘心’字何解?”

沈默轻声道:“趋利避害之心……”

“这句话呢?”

“男儿做事,不应当太在乎个人的利害得失,做与不做,都要对得起自己的良知。”

唐顺之缓缓点头道:“也可以这样说,这幅字送给你,回去多看看,对你的学问做事,都是有好处的。”

沈默便捧了那幅字回家,命沈安去找人好生裱糊一下。他自己则关门闭户,摊开一张白纸,开始认真的琢磨起来。经过这近一年的探究,他已经对东南的倭患有了比较全面的认识,那么现在,就到了把脑海中繁杂的信息理顺出来,为大明朝的东南把一把脉的时候了。

这一次他要把眼光放远一些,去看一看全世界,前世的中学历史课本告诉他,现在所处的时代,还有个更响亮的名字,叫大航海时代。

虽然搞不清嘉靖三十四年,换算成西元纪年是多少年,但从一九一一年辛亥革命倒推算来,清朝大概有二百七十年的国祚,明朝嘉靖后还有隆万天崇那么四五个皇帝,大概七八十年的国祚。所以现在大概是西元一五六几年。

作为一个向来学习拔尖的好学生,他对西方大航海时代的了解,要远超过对同时代的中国的了解……谁让历史教科书就这么编的呢?

他能清楚地想起,发现新大陆的哥伦布,已经在半个世纪前逝世了;环球航行的麦哲伦,也已经在三十年前归西了;在这个年代,西班牙人征服了美洲,葡萄牙人征服了非洲,并把触手伸向了亚洲……沈默已经派人打听清楚了,就在去年春天,葡萄牙人,也就是大明所说的‘佛朗机人’,已经占据了广东最南端的一个‘东西五六里、南北二湾’的小渔村,名叫濠镜。

沈默却还知道它有另一个名字,叫做澳门。

※※※※

通过‘万恶的奴隶贸易’和‘对殖民地的血腥掠夺’,西班牙和葡萄牙人得到了足以颠覆人类历史的金银财宝,于是乎两个暴发户便要花钱了,于是乎全世界的出产都向两国流去,以换取大把的金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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