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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365)+番外

严嵩点头承认道:“对沈炼那件事上,确实心慈手软了。”

“我这就给杨顺去信,让他找机会把那个祸害弄死!”严世蕃独眼中闪烁着狠厉的光,咬牙切齿道:“还有这个杨继盛,把他提到刑部大牢去虐杀了!我倒要看看谁还敢再效仿!!”

除了严党之外,坐卧不安的还有一个人,那就是一直想置身事外的徐阁老……因为杨继盛是他的学生。我们反复说过,这两月,师生关系就是政治上的父子关系,杨继盛上书,他虽然并不知情,却也绝对脱离不了关系。

但当看到奏疏全文,徐阶松了口气,因为杨继盛连他一起骂了:‘大学士徐阶蒙陛下特擢,乃亦每事依违,不敢持正,不可不谓之负国也。’不管是误打误撞,还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但都把徐阶撇清出去。

但这样一来,徐阶就更不能袖手旁观了……因为在旁人眼中,杨继盛上书,肯定是他徐阶的指示,现在弟子蒙难,他这个当老师要是还不吱声,就真要被人看成狼心狗肺的缩头乌龟,彻底被孤立了。

所以风波平息之后,徐阶找到陆炳,请他对杨继盛‘多加保全’,如果在李默出事之前,徐阶是根本不会找他的,但此一时彼一时,徐阶相信陆炳会答应的。

陆炳回答道:“此人之事已经通天,我也无可奈何,只能争取由北镇抚司继续关押吧。”

徐阶说:“这已经很好了。”

※※※※

一边与沈默涮着热气腾腾的火锅,陆炳一边向他讲述徐阶来访的事情,末了一脸郑重道:“其实徐阁老不来,这个人我也会尽量保住的,因为他是古往今来第一硬汉。”

“何出此言?”沈默夹一筷子切的薄薄的羊肉,往黄铜锅里一涮,一变成褐色便捞出来,蘸点麻汁送到嘴里。

“他刚关进来的时候,我正在病着,根本不知道。后来很快便有谕令,命将其廷杖一百。”陆炳说着一比划道:“碗口粗的棍子,若是用力打下去,不消四十杖,就能将一个壮汉打死。”

“虽然小的们替我不平,不会真用力打,但一百杖还是结结实实的一百杖,一样把他打得皮开肉绽,筋折骨断。抬进牢里已经还剩半条命了。”陆炳回忆道:“据说有人实在看不下去,送给他一副蛇胆,告诉他:‘用此物可以止痛。’”说着一脸慨然道:“你猜他怎么说的?”

“怎么说的?”

“我杨椒山自己有胆,用不着这个!”陆炳一拍桌子,激动复述道。

“真汉子也!”沈默赞道。

“真厉害的还在后面呢,”陆炳道:“我后来处理完赵文华,才听说他的事情,便到诏狱里看他,”说着一脸震惊道:“结果让我看到了永生难忘的一幕!”

“什么?”

“我一进去,他以为是看守来了,便对我道:‘这里太暗,请帮我点一盏灯。’”即使过去十多天了,陆炳依然记忆犹新道:“我便把随手的灯笼点亮了,就在光亮照进黑黢黢的角落的那一刻,我看见他坐在一堆乱草上,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片破碗……在聚精会神地刮着腿上的肉,那里已经腐烂了!”以当时的医疗条件,伤口感染本就是无法避免的,更何况是在诏狱里。

沈默听得浑身汗毛直竖,看都不敢看桌上的一盘盘鲜艳的羊肉,吃到肚子里的食物,也开始翻腾起来,但他没有阻止陆炳说下去。

只听陆炳一脸敬佩回忆道:“我当时完全惊呆了,我平素自诩勇敢,却压根不敢想自己能否这样……要知道,他没有麻沸散,也没将双腿固定住,甚至口里也没含东西,就那么用摔碎的破碗,一下下挂着大腿两侧的腐肉……碗片并不锋利,腐肉也不易割断,这种疼痛已经超出常人想象的范畴了,但他竟然一声不吭!!”

“我却快要受不了了,我干这行几十年,亲手施刑的犯人也不下百人,再怎么恐怖的样子我都已经无动于衷了。可在他的面前,真正感受到了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陆炳一点也不觉着害臊道:“我的手都开始颤抖了,但他竟然对我道:‘请别动,看不清了。’我赶紧强迫自己稳住,看他已经把腐肉刮干净,白森森的骨头露了出来,正在截去附在骨头上面的筋膜……那个也是白色的,所以不容易看清。”

沈默用极大的毅力,忍住没有吐出来,毫不掩饰自己的不适道:“原以为关云长刮骨疗毒是杜撰的,现在看来真有硬汉存在。”

“关公也不如他。”陆炳已经成为杨继盛的崇拜者,道:“关二爷还得马良陪着下棋,还有华佗那种神医动手呢,完全不是一个档次。”

“后来呢?”沈默追问道:“他还好吧?”他感觉自己也快要崇拜上了。

“我已经给他换了牢房,软禁高官的那种。”陆炳道:“并让最好的大夫给他治疗……放心吧,这种人阳气太旺,阎王不收的。”

“保住他。”沈默第一次对师兄提请求道:“请一定要保住他,保住他,就是我大明的正气!”

“我会的,”陆炳点头道:“如果连这种汉子都不保,我死后会下油锅的!”

第三七零章 归去来兮

说完杨继盛的事情,沈默又问赵文华的事儿道:“听说那人暴毙了,且死得极为奇怪。”

“我派人弄死的。”陆炳淡淡道,仿佛在说一件毫不关己的事儿一般:“肠穿肚烂,史上留名。”又道:“你也不用替别人操心,回江南后你的麻烦也不会少。”

沈默点头苦笑道:“我这是赶鸭子上架,没法只能硬撑着。”

“你可得小心点,千万别折在那儿了。”陆炳道:“倭寇、豪族、严党、清流,哪个都够你喝一壶的。”

“让他们都来吧。”沈默微笑道:“虱子多了就不咬了。”

“好!”陆炳端起酒杯道:“干了这杯,当我给你壮行了!”

沈默举杯与他一碰,一饮而尽,又听陆炳道:“你虽然是官面上人,但那些人不会跟你按规矩来的,明枪暗箭,处处算计肯定免不了的,光靠着有军队也不行。”说着呵呵一笑道:“我已经把朱十三和南直隶锦衣卫千户对调了,他已经启程赶往苏州……你有事儿尽管找他。”

“多谢师兄,”沈默高兴道:“这真是雪中送炭。”

陆炳道:“还有上次抄赵文华的家,老规矩,抄家都是三七开,大头上缴国库,小头就由弟兄们自个分了……一共是八十万两,五万两出来,给下面人分分,再拿出五万两,打点一下宫里的管事太监、还有那些牛鼻子道士他们面上,每个人都有点甜头。这样一来,就谁也没闲话说了……剩下的钱我留了二十万两,你拿五十万两。”

沈默想也不想,便拒绝道:“无功不受禄,我要你的钱干什么?”

“怎能算无功不受禄呢?赵文华是你弄倒的,你拿这个钱也是应该的。”陆炳耐着性子道:“你放心,账目上已经做干净,赵文华全家也灭了口,这世上已经不存在这些银子了。”

沈默却只是摇头,气得陆炳骂道:“爱要不要!”说着又起身取来个楠木盒子,递给他道:“你要结婚了,我也没法去吃你的喜酒,这个就当贺礼吧。”

沈默打开那盒子,就见一件暗金色的背心,摸一下非丝非毛,有一种金属质感,稍显沉重。

“这是我家传的宝甲,可挡弓矢弹丸,还冬暖夏凉,是一件不可多得的好东西。”陆炳道:“但我现在也用不着了,你此去难免遇到危险,就送给你吧……这个总不会拒绝了吧?”

“师兄家传的宝贝,怎能随便送人呢?”沈默继续推辞道。

“只管拿去,”陆炳瞪眼道:“好东西不用就是废物一件。”

“那好,”沈默终于点头道:“我先借用几年,等你家有人上战场时,我再还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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