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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居一品(929)+番外

况且陈洪也不傻。他意识到现在正逢雨季,连日绵绵,那火烧新野城之计,八成是要泡汤了,可严世蕃和伊王各带了成千上万的弟兄,已经招摇过市了,纸里包不住火,就算现在退回去,也等着被御史们弹劾吧。

如果是头脑清醒的人,此刻会意识到情况已经十分危险,最明智的选择,应该是立刻改弦更张,想办法远离危险,能混个苟且偷生就算谢天谢地了。但正如其生理构造异于常人,太监们的思维也是一般人无法理解的,陈洪不但不想退,他还想进步——

我都已经是万人之上,一人之下了……何况那还是个活死人,凭什么还要听你严世蕃的摆布?只要我将计就计,把你们都消灭了,这个大明。还不尽在我的掌握?就算是皇帝老儿,我也想换就换,我就是大明的太上皇!

死太监开始狂躁起来,他要拿自己的盟友,来完成彻底掌握权柄的大业!

陈湖起先还有些担心,但想到一件事情,便马上也跟着狂躁起来,于是跪在他大哥面前道:“万岁万岁万万岁……”

陈洪一听,先是吓了一跳,然后一脸深沉道:“这话不要再说了,我这辈子是没希望了,你要想听,还得自己努力……”

琢磨着乃兄的言语,陈湖离开了大帐,回到自己的帐篷后,才想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于是他对身边人,问出了此生最有水平的问题:“自古以来,有宦官子弟当上皇帝的吗?”

手下人为了讨好他,挖空心思想来想去,最后还真想到一个,答道:“曹操……”就着破烂答案,却让陈湖如获至宝,两眼放光、斗志昂扬道:“那就干!”

※※※※

几乎是同一时刻,沈默和一班烧水工们,终于干完了一天的活计,小太监们便围着他道:“徐哥,再讲一个吧……”

原来征途漫漫,穷极无聊。为了打发时间,他时常给混堂司的太监们讲书,当然他也记不全,只能讲些印象深刻的段子,好在太监们见得世面少,就这些便已经听得如痴如醉,对他崇拜的五体投地了。

看着他们端茶倒水,还给自己捶背,沈默笑道:“那好吧,讲一段,想听谁的段子?”

“关爷爷的……”这年代,关羽的地位已经很高,步诸葛亮后尘,有被神化的迹象,上至帝王将相,下至贩夫走卒,人们都爱关云长。沈默倒是从谏如流,笑道:“那就将过五关斩六将吧。”

“这个前天讲过了。”小太监们不依道。

“那就讲‘义释黄汉升’。”沈默道。

“昨天讲了……”

“单刀赴会呢?”沈默道:“这个不会也讲过吧?”

“这个没讲过。”小太监们兴奋道。

于是沈默绘声绘色讲起,吴蜀起了龃龉,鲁肃邀请关羽过江一叙,商谈归还荆州的事宜,手下都劝关羽不要去,但关云长道‘吾于千枪万刃之中。矢石交攻之际,匹马纵横,如入无人之境;岂忧江东群鼠乎!’竟只带周仓、乘一艘船,前去东吴赴宴,霸气十足的震慑群小,惊得埋伏引而不发,最后洒然离去的故事。沈默端起茶杯,以水代酒道:“正所谓‘当年一段英雄气,尤胜相如在渑池’,关云长千古傲雄,令人心驰神往啊……”

众太监也是如痴如醉。好久才回过味来,缠磨道:“再讲一个,再讲一个啊……”

“那就再讲个水淹七军。”沈默很懂听众心里,专讲让大家听着过瘾的,至于‘屯土山约三事’、‘走麦城’之类的段子,是不会拿出来扫兴的。

众人听说又是给劲的段子,立刻安静下来,听徐公公讲关公大发神威。沈默先从庞德抬棺请命,终于成为于禁的先锋大将,率劲旅攻打关羽开始,然后着力渲染庞德之勇,跟年事已高的关羽力战不败,还觑机射中了关公的胳膊,败了蜀军一阵。

众太监听到这儿,恨不得吃掉庞德,又担心关羽会不会失败,心情紧张极了。

沈默要的就是这个效果,笑道:“关公回营后,拔下箭头,包扎伤处,誓报此仇,但众将担心他伤势加重,坚决不许,而于禁畏惧关公的勇武,也不敢主动来攻,竟移军至樊城北十里的罾口川,依山下寨,与关公相持起来。”

“那关公是怎么报仇的?”这是太监们最关心的问题:“他的伤不影响武力吗?”

“呵呵,”沈默笑道:“你们小瞧关公了,他可不止武功厉害,兵法上出神入化,他见于禁移军于樊城之北之罾口川,遂引数骑上高阜处望之,果然见城北十里山谷之内,屯着军马;又见襄江水势甚急,看了半晌竟笑道:‘于禁必为我擒矣!’众将不信,问道:‘将军何以知之?’关羽笑道:‘鱼’入‘罾口’。岂能久乎?”

众人起先没明白,后来才意识到,鱼、于谐音,关公是在开于禁的玩笑呢,于是纷纷叫妙。但等他们笑完了,却见‘徐公公’仍然保持那个姿势,仿佛被施了定身法一般。

众人叫他也不应,有人大着胆子上前推推他,便听沈默突然大叫声,吓得那人跌坐在地上,惊恐的望着他,小声嘟囔道:“我没使劲啊……”

却听沈默面色蜡黄的问道:“今天咱们歇在哪儿?”

“樊城啊……”众太监才反应过来道:“正好是关公水淹七军的地方啊……”话音未落,便见沈默腾地从地上跳起来,慌不择路的跑掉了,三尺连忙追了上去!

小太监们面面相觑,最终一个老成点的小声道:“怕是魇着了。”

“对,魇着了。”众人纷纷点头道。

※※※※

三尺追上沈默,急声问道:“大人,你这是去哪?”

沈默不停步道:“这里太危险了,必须让大军尽快通过!”

“可您这身打扮,说给谁听去?”三尺提醒道。

沈默便去揉脸,想要恢复本来面貌,三尺赶紧道:“可别揉坏了,得用这个卸妆。”便从腰包里掏出瓶特制的药水,用毛巾粘着,湿润他的面孔。

这是个很漫长的过程,为了达到防水、逼真的效果,当初上妆便用了一个时辰,现在想要卸掉,还得花上同样的时间。

沈默无奈的站在雨中,漫无目的的四下望去,见一片片蘑菇般的帐篷中火光点点,耳边传来兵士们粗豪的欢笑声,辛苦了太久的官兵们,正尽情享受着难得的美食……

他终于冷静下来,其实沈默不是个容易冲动的人,只是方才自责于自己的愚蠢,竟然现在才意识到危险……如果危险真的存在的话,很可能做什么都晚了……这种后知后觉的感受,实在太他妈的糟糕了。

一边等待着三尺完工,一边思索着对策,两人就这么面对面站在雨中,从远处看动作十分的暧昧,让追上来的小太监不敢靠近。

还是沈默发现了他,拿过三尺头上的斗笠,罩在自己头上,咳嗽一声道:“小铃铛,你跟过来干什么?”

一听果然是沈默的声音,那才十三四岁的小太监欢呼一声,跑上来道:“徐大哥,有人找你哩。”

“哦?”三尺转身挡住沈默的脸,道:“在那里?”

“那边……”顺着小太监指的方向,三尺看到了狂侠何心隐。

“看来有大事。”三尺沉声道。

沈默轻轻点头道:“你过去问问。”

三尺便过去,临走还顺手把小铃铛牵走,以免他看到沈默的大花脸。

不一会儿,三尺带着何心隐过来,何心隐看一眼沈默的脸,也吓了一跳。

三尺连忙替沈默解释道:“卸妆呢……”便赶紧上前继续忙活。

“出大事了……”何心隐的开头很俗烂,但总会震惊住当事人。

“怎么了?”沈默闷声问道,那药水的味道实在是难闻。

“我和你嫂子一路追踪,终于找到了严世蕃手下那干亡命徒的行迹,却见他们全都扮作挖沙的河沙帮,陆续操沙船沿着汉江逆流而上,在樊城以西的江面上聚集!”何心隐沉声道:“起初我不知他们的意思,后来见其开至各处水口,将船上所载木石卸下,将水流堰住时,吾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们正趁方今阴雨连绵,汉江之水必然泛涨,待王师至下游江窄处,便可乘高就船,放水一淹,便皆为鱼鳖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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