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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114)

悦儿!

察觉到这个称呼,沈光突然浑身一震,随即就势伏在了地上,双手却忍不住抠着砖缝,大口大口吸起了气。尽管知道这大多只是自己的猜测,然而他却仍然忍不住心生奢望。女儿在时只觉她性子太烈脾气不好,可如今失去了,他才觉得那敢爱敢恨的丫头是他生命中不可或缺的。早知道如此,他甚至甘愿就这么领受了那些罪名!

“沈光!”一连串的打击几乎让赵钦为之崩溃,此时此刻,当他素来瞧不起的沈光居然也在这时候落井下石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了,一下子抬起头嘶吼道,“你别以为你自己是什么好东西,沈家当初发家的时候……”

“今天不是审沈家的案子!”

吴雄再次一拍惊堂木,一下子打断了赵钦的话,“再说本府曾经访查过,沈家纵使有过,大多数罪名也就是劳役罚银而已,哪里像你这般丧心病狂!更何况,沈氏女节烈义举已经报上朝廷,不日便有旌表,足可抵过其父昔日瑕疵!你若是再敢咆哮公堂,休怪本府不客气!”

赵钦被吴雄这话再次一噎,只觉得喉头一阵涌动,那口憋了许久的气终究是没能忍住,竟是突然一口鲜血喷了出来,整个人也再也坚持不住了。然而,即便如此,旁边那两只尽忠职守的手也依旧没有松开,竟是如同铁钳子似的牢牢钳住了他。浑浑噩噩的他眼看着吴雄继续审理,也不知道煎熬了多久,这才听到再一次响亮的惊堂木声,接着便是长长的一串罪名。

“南京工科给事中赵钦,应天府句容人。恃势横行乡里,因谋买山地,迫乡民使卖其坟地而迁之他所,前后凡十二冢。所居东青山下旧有泉,民赖以灌溉,钦乃凿沟引泉围绕其第,独擅水利。所居室皆过奢逾制。妻死治葬,又发宋叶学士墓而碎其志石,令民夫助役,钦更索之以赙金。又以财物贷人,倍取其息,或过期不偿者,动辄强助其田宅子女,以致逼死余氏妻女二人。有家奴盗财,诬民家受寄而诈取之。岁饥官发粟赈济,因以其家人姓名冒支稻谷四十余石。谋徐氏水田四百亩,挑唆徐氏亲长逐徐勋出族,事败后更罔顾道义,使徐氏族长之子告于官署,又逼婚以至于沈氏女投河明志……如此种种,天理不容,按大明律,当绞!本府即日与叶大人费右丞上书报请刑部大理寺……”

听得一个绞字,昏昏沉沉的赵钦终于一个激灵回过神来。见那边叶广面带微笑,仿佛任事不管,而大理寺右丞费铠则是脸色阴沉地一言不发,他终于感觉到了一股深沉的压力。他张开嘴想大声嚷嚷,却不防旁边那锦衣校尉眼疾手快地将一团破布塞进了他的口中,牢牢地把他的那些话都堵了回去。咿咿呜呜的他眼看着围观人群被驱散,眼看着那些官员一个个站起身来,他正绝望之际,突然眼前就多出了一个黑影。定睛一看,却是徐勋在面前蹲了下来。

“赵给事。”徐勋笑容可掬地冲着赵钦轻轻点了点头,然后才轻声慢气地说,“有一件事好教赵给事得知,巡抚南直隶总督粮储的右副都御史彭礼彭都宪,前几天刚刚向皇上递了请求致仕的折子,据说已经照准了,所以,他今天不能为你来撑腰,让你失望了。”

见赵钦的眼睛一下子圆瞪了起来,他又不紧不慢地说:“我知道赵给事大约在想之前那张字条,不好意思,我一时手痒随便写了几个字,让你见笑了。”

眼看赵钦眼睛圆瞪了许久,竟是一头栽倒在地,徐勋这才拍拍手站起身来,扫了一眼不远处驾着马车过来的徐良,虽看不见车厢中小心翼翼撩起的一丁点窗帘的小丫头,但他还是咧嘴一笑,随即抬头搭了个凉棚看了看那火辣辣的日头。

“想一手遮天,你做梦!”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108章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

十日后,东青山下,赵家本宅。

金陵之地原本就以妩媚秀丽而著称,尽管迁都之后富庶不如从前,但百多年来休养生息,仍是有越来越多的富户扎根南京及周边一带,于是造就了一座座或小巧雅致或婉约精美或大气雄浑的园林。因此,哪怕赵钦只是小小一个七品官,可这一座偌大的赵宅却是富丽堂皇不下王侯,徐勋跟着叶广徜徉其间,一时也忍不住叹为观止。

“这么一座依山而建因泉为池的庄子,也不知道费了赵钦多少工夫才建造起来,如今这主人锒铛入狱,别说是这房子,就连里头这些人也要一并遭殃,造化还真是弄人。”

背着手打量那座三层朱楼片刻,叶广徐徐说着这番话,眼睛一瞟那院子里跪在地上簌簌发抖的赵家上下,嘴角便露出了讥嘲的笑容。他斜睨了一眼身后的徐勋,突然开口问道:“你觉得这些人可怜么?又不是他们铸成大错,错的只是赵钦一个,如今却要全都受牵连?”

徐勋也正在仰头打量这座两层小楼,突然听到叶广这话,他才赶紧转过身来,想了想就摇摇头道:“不可怜。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一人失势自然是举家株连。赵钦一人得中进士,妻儿老小不论贤与不肖,便都因官家的身份享尽荣华富贵,可他横行乡里一而再再而三地做下那许多丧尽天良的事情时,他们可曾有一人出口相劝过?既然享受着官眷官宦子弟的尊荣,却没有付出相应的责任,如今若真的株连,当然是他们咎由自取!”

他这声音并不小,下头跪着的那一应人等自是全都听得清清楚楚,大多含羞忍怒不做声,可却有一个半大孩子突然耿着脖子昂头嚷嚷道:“爹爹做的这些事情,我们又不知道!”

“徐勋,你说得不错,着实是明白人!”叶广冲着徐勋点了点头,见两个锦衣校尉冲上前去压下了那个孩子的脑袋,却是淡淡地摆了摆手,“不知道?不知道就是最大的罪过!身为至亲却不知道自己的父亲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这规劝自然无从说起,只知道心安理得享受这落地就有的荣华富贵,天底下哪有这样的美事?来人,请孙公公!”

此话一出,连同身子虚弱到了极点被抬出来的赵二公子在内,赵家所有人都露出了惶然的表情。叶广见两个小宦官护着一个中年太监上前来,便示意徐勋和自己一块退开了去。须臾,就只见那中年太监慢条斯理地展开了诏书,却没有什么辞采华茂的骈文对句,而是简简单单的一份诏书。

“察原南京工科给事中赵钦,横行乡里劣迹斑斑。前钦已革职,今锦衣卫都指挥同知叶广大理寺丞费铠应天府尹吴雄联名请奏赵钦罪名十四条,其发冢人命尤大,按律请绞,决不待时,照准。赵家即行籍没,田宅财物等一概入官。其年十六以上子,流辽东,其余不问。其妻之坟茔,逾制处即行削平,钦此。”

这道旨意一念完,当即便有赵家人哭昏在地,而后头的家奴仆役等等在面面相觑之余,也不觉为自己的前途命运担忧了起来,一时悲悲戚戚的哭泣声一片。至于那边担架上本来躺着直哼哼的赵二公子,也不知道是听到了旨意的缘故还是伤势原本就重,竟是闭过了气去,场面顿时更加骚乱。而叶广上前和那宣旨的中年太监言语了一声之后,突然厉声一喝。

“全都给本司闭嘴!”

见院子里的赵家人噤若寒蝉,须臾就安静了下来,叶广便一字一句地说:“东青山下这座赵家园子,皇上已经另赏了人,傍晚之前,尔等收拾了贴身衣物立时搬出去!一应执役家人奴仆,全部留下来,若有私自走了的……按流民处置!”

赵家人哪里想到这宣旨之后便是将他们扫地出门,一时间又是好一番哭天抢地,奈何四周围都是如狼似虎的锦衣卫,押走了那几个要流放辽东的男丁之后,其他人就粗暴地被人撵了出去。见此情景,尽管徐勋并不是心软的性子,仍然别过了头不再看,又若有所思地再次抬头看着面前的三层朱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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