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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23)

这话大有语病,然而,看着瑞生那闷头猛吃的样子,再想起那晚上他就把这小家伙给惹哭了,一时叹了一口气,也就不再追问了,吃完丢下碗筷就回了屋子。躺在那结实的架子床上,他想着徐迢听到他托付田亩事时的态度,忍不住细细沉吟了起来。

这年头官府逐渐腐败,卖地未必要报备鱼鳞册,但他打听下来,大明朝的户籍黄册制度异常严格,他就是揣着卖地的钱,没有路引也走不远,除非他准备做一个没有户籍的逃人,否则,宗族的力量就足以让他万劫不复。所以,今天他不得不先走一步稳棋,不止那位吴七公子,其他人亦是对他有了印象,甚至还引得别人送来那一张大红名刺。至于那些田亩,送到徐六爷手中且看这位如何处置,若对方还有一丝心意便好,若是也黑了心……

那就先让他们鹬蚌相争去吧!

这一夜大概是徐勋来到大明朝后最安稳的一觉。当他一觉醒来的时候,恍惚中觉得外头异常明亮,就挣扎着坐起了身。叫了一声瑞生没反应,他觉得奇怪,便披着衣裳趿拉鞋子下了床又叫了一声,足足等了好一会儿,一个人影才撞开帘子冲了进来。

“少爷!”

瑞生见徐勋已经下了床,讪讪地正要解释,徐勋却摆摆手问了一声什么时辰。得知是巳正都过了,徐勋吃惊过后就苦笑了起来,知道自个是心下轻松睡踏实了,这才罕有地一觉睡过了头。在瑞生的服侍下把衣衫穿齐整了,他一面叹息自己如今是标准的衣来伸手饭来张口,一面却问道:“怎么,是外头有客?”

“少爷您怎么知道?”

徐勋原是随口一问,不料竟然道出了事实,自己倒是吃了一惊:“来的是谁?”

“回少爷的话,一大早良爷爷过来看了看,得知少爷没起就走了,后来就又来了一位客人,可我不认得。”瑞生老老实实摇了摇头,想了想又说道,“金六哥看到那客人坐的马车似乎有些脸色不对,我想也许他认得。”

被瑞生这认得不认得的话给说得晕头转向,徐勋也就没再多问,洗漱过后随便用了点早饭就匆匆去了前头。一进那小小的倒座厅,他就只见那个坐在客位上的中年人笑容可掬地站起身迎了上来,熟络地叫了他一声七公子。搜索遍了记忆却没有印象,他心底更是纳罕,等厮见请教了对方名姓,对方却自称姓吴,来自仁和,他越发确定这人应该是头一次见。

因这位吴姓中年人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一个劲强调自己捐了个员外的衔头,徐勋也就顺口称呼一声吴员外。然而,三言两语下来,对方绝口不提正事,却是拐弯抹角地探问他的家世背景,他不免心下存疑,偏巧就在这时候瑞生探进头来,说是徐良来了,他也就借此告了一声罪出了屋子。

“少爷,良爷爷在马厩那边,这人怎么办?”

“你去里头陪一陪。”徐勋随口说了一句,见瑞生那脸色一下子变得苦瓜似的,他顿时想起这小厮没见过大世面,对付这种老油子不合适,于是就改口说道,“这样,你去门上替了金六来,让他陪人说说话。只要套出来历底细来,回头我有赏!”

一句有赏说得瑞生两眼圆瞪,徐勋也顾不上这钻在钱眼里的小子,当即脚下匆匆地往马厩那边去了。说是马厩,其实不过是菜园子边上搭起的一个草棚,那匹拉车的驽马此时此刻正在里头悠悠闲闲地吃草,一身短打扮的徐良则是低头踱步,突然闻声抬起头来。

“大叔!”

“勋小哥!”徐良快步走了过来,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一阵,突然咧嘴一笑,“好好,今天一大早我就听说了,昨晚上你挣了大面子!只是你怎不早说你爹还有一个故交世伯在?否则我也不至于让那臭和尚帮忙留心消息,欠了他老大人情!”

尽管知道徐良信得过,但徐勋仍是不好说那故交世伯是自己子虚乌有杜撰出来的,只能就这么笑了笑:“对不住,让大叔替我操心了。”

“哪有什么操心,我一个粗人,要帮你也帮不上。”徐良仿佛有些不好意思,搔了搔头就干咳一声说道,“今天我来,是想对你说一声,和我一块在大中桥汲水的人说漏了嘴,道是徐大老爷家里一大清早就派了人出去,还骑着马。昨天他才丢了这么大的脸,兴许不会善罢甘休,总而言之你小心些。”

徐良一早上特意跑来了两趟,却是为了这么一件事,徐勋自然心中感念,当即连声道谢。徐良却哪里只说是应当的,反而好奇地多问了一番昨日魁元楼上的细节,又笑呵呵地说要在四乡八邻中间多说道说道,徐勋知道老汉就是这直脾气,索性笑着只随他去。送人出去的时候,他想起徐劲那会儿放过狠话要撵走徐良,心中不觉一动。

“大叔,你住的毕竟是三哥家的房子,就算赁钱不再是那一百贯高价,终究不方便,你不妨搬到我这来。”不等徐良拒绝,他就笑着说道,“对外头只说是我雇你做活,这样就没人挑理了!这么大房子才统共四个人住,大叔搬进来,我这儿也热闹一些不是?”

徐良原是坚持不肯的,可听得后一句,他想起早些时候慧通和尚的话,表情就渐渐松动了些,只却没有一口答应,只说是回头再想想就笑着告辞了。而徐勋把人送到门口,恰只见一辆装饰华丽的马车停在那儿,车夫在驭座上左顾右盼,一见着他先是一愣,随即立时拉了拉斗笠,恨不得把整个人缩在斗笠下头。可那辆招摇的马车在前,那车夫的模样在后,徐勋只不过略一思忖,立时就想起了应天府衙东门口的那趟遭遇。

不就是自称主人是应天府尹吴雄同宗的那个马夫么?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23章 纷至沓来(下)

倒座厅里,吴守正坐在那儿喝着寡淡无味的茶,眼睛却始终在左右打量。他是平生头一回来南京,除了知道如今的应天府尹吴雄也是仁和县人,就是杭州府在这儿做生意的那些同乡。可他长年在家乡,那些人都在应天府呆了多年,再加上用的车夫咋咋呼呼得罪了人,于是人人都对他爱理不理,否则他也不至于在府衙东门遇上徐勋被人送出来,就立时紧追不放,一直到今日特意登门拜访。

然而,三四天的时间足够让他打听到徐勋大概的底细,今天来了看到徐家这徒有空架子的光景,他心里更犯起了嘀咕。心不在焉地敷衍着金六,他终于有些不耐烦了,就当坐不住了的他屁股才离开椅子,就只见帘子一动,却是徐勋进了门来。于是,他立刻起身笑脸相迎,而金六则是觑了觑徐勋脸色,悄然退了出去。

刚刚和徐良推心置腹说了一番心里话,这会儿徐勋也不耐烦再和这么个陌生人兜兜转转绕圈子,索性便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还以为和吴员外素不相识,刚刚送客人出去才知道,原来咱们在应天府衙东门见过一面。今天吴员外既是来了,有话还请不妨直说。”

吴守正本还指望虚虚实实不让徐勋明白自己的来历,此时吃人一语捅破了那层窗户纸,脸上不禁有些挂不下来,半晌才咳嗽一声道:“今日我来见七公子,是想相询一件事。不知道七公子可有办法替我向徐六爷引见引见?”

徐勋分明记得,那一次吴守正的马夫在府衙东门大叫大嚷,分明是想求见应天府尹吴雄,心中自是了然。这会儿人说求见徐迢不过是个借口,怕是真正的打算是求见吴雄才是真。他正寻思着怎么回绝了此人,吴守正却笑容可掬地凑近了些,又压低了声音。

“七公子若是能玉成此事,我愿奉上纹银五十两作为谢礼。”

尽管纹银五十两是一个很不小的数目,甚至超过了徐勋手边能动用的所有银钱,但所谓是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因而徐勋看着吴守正,面色却纹丝不动,沉默了半晌就笑着摇头道:“吴员外找错人了,六叔虽是我的亲长,可毕竟隔了许多层,他如今又是朝廷命官,哪里是我说见就能见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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