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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46)

思来想去,正烦乱的徐勋索性一把将窗户推开得老大。随着外间一阵风卷了进来,他恰好看到一个人影轻轻巧巧飘落在地,随即朝他这边看了过来。四目对视之间,虽说那人一身夜行衣的装扮,可他心中已是了然,当即冲人露出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

从前自己独居一处,大半夜的出去走一遭已经习以为常,但如今在徐家不过借住两日,这一次夜半归来就被徐勋抓了个现行,慧通自然觉得极其懊恼。他想了想就抓下了头上的帽子,也不理会那光溜溜的脑袋在月光下反射着丝丝白光,信步就走了过来。

“这么晚,徐七少你还不睡?”

“大和尚趁着月色这么好的时候出去,莫不是要告诉我去赏花赏月赏美人了?”

徐勋一开口就把自己想说的说辞都给抢了,慧通一时哑然,走上前来隔着窗户一瞥,隐约看见瑞生正耷拉着脑袋站在房里,他立刻就明白了过来。他有心把话题岔到瑞生身上,却不料徐勋咳嗽一声就吩咐道:“瑞生,先回去睡,你的事情明天再说!”

等到瑞生耷拉着脑袋答应了,起身一步三回头出了房去,徐勋上去把门一关上,就这么站在窗口看着慧通说道:“大和尚,咱们明人不说暗话。我知道你身上有秘密,也不想追问那许多,但你既是要救徐大叔,有些事情我们是不是该坦诚些?你既是知道瑞生那些隐情,还有工夫和我卖关子?你该知道他的事情若是见光了,那是什么罪名。”

慧通双手搭在窗架子上,一本正经地说:“我当然知道。弘治五年,当今皇上下过圣旨。今后敢有私自净身的,本身并下手之人处斩,全家发边远充军。两邻及歇家不举首的问罪。有司里老人等,仍要时常访察。但有此等之徒,即便捉拿送官,如或容隐,一体治罪不饶。”

他仿佛不觉得自己原原本本复述一道圣旨有多诡异,就这么眼神玩味地看着徐勋:“徐七少,你一头自己的难题还没解决,宗族大会后日就开;一头徐八还在南城兵马司衙门押着;一头还有这小家伙的顶天麻烦。要三样齐头并进,你不觉得你高估了自己的能耐?比如瑞生这一头,你把人悄悄送走……”

徐勋听到慧通犹如吃饭喝水一般轻易地复述了那道圣旨,再想起此人半夜三更高来高去的光景,心中情不自禁地浮现出了东厂和锦衣卫两个名词。只不过,想想弘治一朝的厂卫再落拓,也不该是如今的慧通这模样,他一面飞快地思量,一面似笑非笑反问了过去。

“说到徐大叔的事,假如任凭你用那些小手段把他捞出来,那以后怎么办,你俩真当一辈子黑户?至于瑞生,万一别人就像你卖关子那样早知道他的事,半道上把人截下来,亦或是把他爹拎出来随便做个证,那时候我这不举不告的罪名就坐实了。就连在我这儿借住过的你,也未必能轻轻松松脱罪吧?”

“徐七少怎的不说你自己的处境?你莫非真的以为,如傅公公那样的人物,真的会就因为你一桩救人义举对你青眼相加?”

一老一少你眼看我眼,慧通见徐勋渐渐露出了狡黠的笑容,心头不禁一突。果然,下一刻,他就看到对面的少年郎冲他挤了挤眼睛。

“大和尚这般消息灵通,不去给厂卫做眼线真可惜了。”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45章 真面目(下)

“民间都说东厂和锦衣卫这种地方人才济济,怎么没把大和尚你给挑过去?”

见徐勋接下来说了这么一句,又笑吟吟地看着自己,慧通和尚轻轻吸了一口气,藏在袖子下头的手又缩了回去。有道是人遭巨变一夜开窍,这种事他这辈子见得多了,但如果说徐勋能够猜到他当年的身份,那实在是太骇人了些,他几乎就要把人当成妖怪看。即便是从他刚刚一时嘴快透露的消息里头觉察到厂卫两个字,这小子也实在是非同一般。

隔窗相望终究太过言情,话都说开了,徐勋自然不会继续维持这种诡异的对话模式,亲自出去打开门把慧通请了进来。只是两人谁也没坐下品茶谈天说地的兴致,就这么站在东屋里你一言我一语直截了当说起了话。

“大和尚今晚鬼鬼祟祟出去这一趟,是为了徐大叔的事?”

“为了他,也为了你。徐八的事情,应该不完全是你带累的。他看似寻常破落户,只祖上却是光鲜过的,如今京里那位当家的病得七死八活,其他有希望的不免把他当成了眼中钉。这一次要是他死了,别人就该松口气了。”

说到这里,慧通顿了一顿,这才没好气地说道:“当然,你既这么有底气,我顺便也去打探了一下你的事情。你和徐八阴差阳错救了那位傅公公唯一的嗣子,于是傅公公在清平楼上见了你一面,没错吧?只不过我得提醒你一句,这位傅公公从前在京城的时候,人送称号玉面妖狐,常使人有如沐春风之感,但背后算计人的时候却又狠又厉。”

“可我身无长物,处境岌岌可危,傅公公难道还能从我身上图谋什么?”

面对徐勋这不咸不淡的反问,慧通不禁为之哑然,老半晌才僵着脸冷哼道:“谁知道那种大佬谋划什么,总之被看中了未必是好事,你自个最好有个数!再说,南京这边科道言官新近上了奏折,恳请皇上裁汰那些冒功升迁的冗官,尤其是这些个太监的嗣子家人之流,傅公公想来正焦头烂额,未必有时间顾着你这小娃儿。”

“可是,傅公公还送了我这小娃儿一张大红名刺。”

此话一出,徐勋果然看到慧通那脸上豁然露出了掩不住的惊讶诧异,心中立时猜到这和尚固然是非同小可,却不至于连这等只有区区数人知晓的事也能打探到。稍稍扳回了些上风的他并没有趁势进击,而是笑眯眯地说:“大和尚既然打探到了这许多事情,想必我徐家那些长辈背后的人物,你也问清楚了?句容赵家是什么根底,可否赐告一二?”

慧通原本还想把赵钦的事往后搁一搁,也好打击一下徐勋的气势,可这会儿又被人抢在了前头,他那心里与其说是讶异,还不如说是窝火。上上下下打量了徐勋好一会儿,他才顺手搬过一张椅子来一屁股坐下,随即跷足一靠,也不管椅背嘎吱嘎吱的声响,轻轻哼了一声。

“怪不得你早上问我句容的事,敢情是那字条就是有人给你通风报信。好小子,我真是小看了你!我不妨告诉你,句容赵家是好几代的大族了,尤其是如今当家的赵钦,弘治三年虽只中了区区三甲同进士,可竟选了翰林院庶吉士,其后却是陆续丁父忧母忧,又丧了妻室,孝行情意在南京官场都是有名的,所以别看就是个工科给事中,交好的官员遍地都是。这一次上书奏请的人里头,也有他一个,署名甚至就在第二位,算是南京赫赫有名的清流。”

说到这里,慧通不由得摇了摇头:“这赵钦在句容乡间很有些劣迹。只不过,要是换成成化年间,或是再早几年,这样的人只要抓着把柄就能扳下去,可如今这金陵城里有南都四君子坐镇,清流之间同气连枝,就连那两位镇守太监都轻易动不得。徐八那事情也就算了,牵涉利益不少,没想到就你们徐家那丁点家产,也值得人家这般算计。要是再加上你那个小僮仆,徐七少,不是我给你泼凉水,你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扭不过来!”

“我一个没爹没娘没倚仗的孤儿,若是就我一个,那当然是扭不过来。”

徐勋索性搬了把椅子在慧通对面坐了,就这么面对面地看着这和尚,一字一句地说,“只不过,如今有了大和尚你,再加上我机缘巧合遇见傅公公得了这张名刺,又和魏国公府的小舅子王世坤混了个脸熟,未必就一定没有办法。当然,你大可设法救了徐大叔远走高飞亡命天涯,但若是咱们合计合计,兴许不但能破了这局,还能一举翻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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