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奸臣(91)

尽管那根屋梁勉强能容下他这么一个人,他亦是一身紧身的黑色夜行衣,绳子亦是完全收起,但他仍然生怕妄动会在下头留下什么影子,因而听到前后两个人的脚步声,他也不敢去看,愣是趴在那儿一动不动。不一会儿,有人掌灯,又一阵窸窸窣窣的动静之后,他就听见下头一人依稀入了座,另一人则是从架子上拿下了什么东西。

“这次若真的能扳倒傅容,你可是居功至伟。”

“东翁过奖,这哪里是我的功劳。都是东翁思虑周详,交游广阔,否则怎能把这别人绝不可能做成的事情堪堪做成了?”罗先生笑容可掬地欠了欠身,见赵钦满脸得意,他这才不紧不慢地说道,“至于我,不过是给东翁拾遗补缺而已。”

“你也不用这般谦逊,从傅容的儿子下手,这主意是你出的,正好把章懋拉下了水。”赵钦摩挲着手中那画轴,眼神中与其说是爱不释手,不如说是志在必得的野心,“况且要不是你的眼力,这张图兴许我只会当成是一幅赝品字画就此错过。你放心,我赵钦不是过河拆桥的人,但使那些田都归在了赵氏名下,我许给你的前程立时兑现。须知巡抚南直隶的彭都宪素来与我最好,他京官当了几十年,上头的路子硬得很。”

“那学生就谢过大人了!”

见罗先生大喜过望,起身深深一躬,赵钦却没有离座相扶,而是志得意满地捋须微笑了起来。罗先生行过礼后,见赵钦展开了手中的画轴,又向自己点头示意,他便走近前去,和赵钦一块参详了起来,被他那妙语连珠一说,赵钦自然更加深信不疑那番宝藏的话,而罗先生临到末尾的一句话,更是让他连连点头。

“东翁,虽说这幅图画得隐晦,但您常常拿出来瞧看,若有人瞧见,终究是不保险,那外头一层画,不如还是依照原样好好装裱上去。如此一来,就算有什么万一,别人也不会注意这幅明显是赝品的《游春图》。”

“不错不错,你提醒得很是。只不过,那些装裱匠万一露出口风……”

“东翁若是不放心,不若由我亲自动手。”罗先生见赵钦面色大讶,便笑着说道,“我这手艺可是比不上那些大家,但糊弄糊弄一般人却是绰绰有余。”

“好好,那就偏劳你了!事成之后,我绝不会亏待了你。”

房梁上的慧通听着这番对答,已经大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此时此刻,他的心里只觉得一阵说不出的荒谬——这辛辛苦苦潜入进来,原本是为了栽赃,可现在听起来,似乎他根本不用这么做,就能收到一模一样的效果。面对一个未知的宝藏,虽说他心中也不无心动,可听到这藏宝图竟似是裱在一幅画里头,他微微皱了皱眉,最终就想出了一个主意来,嘴角不觉露出了一丝狡黠的笑容。

下头两个人又商议了一阵子,继而就把话题拐到了几日后的迎亲上,紧跟着又是费铠查问傅容的事,如何挑唆国子监的章懋,如何到时候让徐家上告徐勋……即便是慧通这个在西厂见多了阴谋诡计的,听他们如此赤裸裸地商量着如何置人于死地,他仍然是暗地咂舌。一直等到两人谈够了,把一应东西归位熄灯离开,又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从房梁上下了来。

他凭借刚刚听到的只言片语,很快找到了书架上仿佛随意摆着似的那个画轴,但只是仔仔细细瞧了瞧,没有贸贸然伸手去动,而是另找了一个角落里,翻出一部明显很少被人翻动的书,将怀里的那张图塞了进去。做完这一切,他就蹑手蹑脚到了门边上,见那小书童又坐在了台阶上,头一点一点打起了瞌睡,他就耐心又等了足足一刻钟,这才小心翼翼原路返回。

……

睡觉睡到自然醒,数钱数到手抽筋,这种日子徐勋在前世里还是不管事富家少爷的时候都享受过了,说句不好听的,那会儿若是愿意,甚至可以雇个人在身边帮忙数钱。然而,那种拿好日子当理所当然的散漫态度,到最后却让他承受了人生最大的打击。因此,早起锻炼的习惯哪怕到了这个陌生的世界,他仍是延续了下来。这会儿天才蒙蒙亮,他一套太极拳尚未打完,便迎来了今天最早的客人。

“七公子,这是怎么回事,傅公公怎么会……”

见吴守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模样,想起自己托付这位吴员外去做的事,徐勋便停了下来,看着吴守正笑道:“吴员外这消息未免晚了些,那位钦差昨日就到了。”

“我之前不是因为七公子你的支使出了城吗……咳,不说这个,事情都到这般田地了,七公子你还有兴致打拳!”

“打拳有什么了不得,听说傅公公在府里每日看戏听曲,好不逍遥自在。”见吴守正闻言若有所思,徐勋知道自己这胡诌对方没处验证去,于是越发笑眯眯地说道,“吴员外难道没听说过一句话,塞翁失马焉知非福,塞翁得马焉知非祸。看事情别只看一时,来日方长。”

吴守正闻言一愣,正思量着这来日方长四字究竟是什么意思,外间又大步流星地进来了一个人,却是慧通。他看见吴守正这外人在院子里,脸上笑容不禁收了一收,但仍是快步上前一把拉着徐勋往正房里拖。待到里头,他不管不顾用脚后跟关上了门,这才大笑了起来。

见慧通这般光景,徐勋当然知道事情肯定是办成了,当下连忙问了一声事情如何。果然,慧通哪里忍得住这得意劲,笑完之后就立时一拍大腿道:“徐七少,你绝对猜不出,我在赵钦书房里发现了什么!”

“发现了什么?别也是一张藏宝图?”

徐勋本是随口一提打趣两句,可发现慧通瞪大了眼睛看着自己,他不禁也有些瞠目结舌了起来:“不会吧,这随便猜猜也能给我猜中?”

“随便猜猜……”慧通呻吟一声,随即没好气地说道,“真不知道你这脑子是怎么长的,就这么乱说一气也能给你说中!”

当听了慧通原原本本把昨夜偷听到的情形一一道来,最后又说了是如何放的假藏宝图,他不禁若有所思地蹙了蹙眉,随即就看着慧通嘿然笑道:“你这精明的和尚,你是不是想着,真要这两日赵钦就把藏宝图给那罗先生装裱了,到时候万一有变,搜到的自然是你放的那假藏宝图。至于真的,使些小伎俩,你就能再弄出来?”

“知我者,徐七少也!”

徐勋指着慧通正要笑骂他贪婪,却只心动片刻就沉吟了起来。仔细细细咀嚼着慧通之前复述的那些话,他总觉得有些不太对劲。

那罗先生既然知道那幅赝品画是双层,为何不使个伎俩弄到手,而是要对赵钦点明?哪怕那些田地很难到手,可也不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况且,这等关系重大的隐秘事,此人就不怕赵钦事成之后杀人灭口?

第一卷 金陵败家子 第89章 大戏开场

到了四月末,江南的天气已经是一日热似一日。哪怕是壮汉子,在这一大早的太阳底下只消站上一小会就会满头大汗,更不用说身体稍弱的老弱妇孺。然而,眼看着年纪一大把的傅容站在太阳底下只眯着眼睛出神,一个个下人却谁都不敢上前劝阻拦着,毕竟,一连几天,想要偷懒耍奸的已经被处置了一批,胡乱钻营想要另寻门路的又给狠狠打罚了一批,眼下竟是人人噤若寒蝉。直到瞧见远处那一抹大红色的身影急急忙忙赶来,他们才大大松了一口气。

“爹!”

由于这一路赶得急,傅瑾的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那轻薄的丝绸衣裳也紧紧贴在了身上。她一上前就不由分说地拽住了傅容的胳膊,撒娇似的把人往一旁的荫凉地方拽。见傅容虽是脚下沉重,可并没有十分抗拒,她心里总算是舒了一口大气。

一直到了廊下,她便吩咐人去打了温水,自己亲手拧了毛巾给傅容擦了脸,随即撂下毛巾摆手把人遣开了去,这才轻声说道:“爹,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您可千万不能泄气了。娘才和我说过您从前在宫里的事,什么大风大雨惊涛骇浪没见过,眼下这些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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