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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020)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王荆石今天一路直闯到这里,如若突破你这一关见到了元辅,自然难免据理力争,到时候若是辩不过他,元辅说不定还要吃点亏。如今让王继光死缠烂打,拖一时是一时,实在不行,这不是还有我吗?”事到如今,汪孚林已经豁出去了。反正现如今汪道昆已经刷出了一个好名声,大不了他回头叫金宝和自己解除养父养子的关系,令金宝归宗,划清界限,凭着小家伙是许国学生的关系,一朝中了进士便前途无量。

至于他自己,眼下抱紧张居正大腿再说!

张嗣修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屋子,暗想父亲听到这话,大概心里会非常不是滋味。他又何尝不是?往日在翰林院自认为非常有人缘,可之前堵在门口的那些翰林,又有几个人真正瞧得起自己这相府公子?连往日结交过的那几个同年,现如今竟也是那样的态度。于是,他有些尴尬地咳嗽了一声,这才不好意思地说道:“之前派人去你家里报信,确实是我病急乱投医了,没想到你真的会来……”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外头的厮打吵闹声渐渐止歇,汪孚林便嘱咐张嗣修继续守在门前,自己悄悄地闪过去打算看个究竟。可他刚出院门,就只见王继光正狼狈不堪地坐在地上,而王锡爵则是已经气呼呼地往外走,只能看见后脑勺和背影。而几个张府家丁一脸的不知所措,尤其是当看见他从院子里出来时,更是连眼睛都直了。

毕竟,正居丧在家的老爷都有些什么客人,他们能不知道吗,这汪孚林是从哪来的?

“二公子吩咐,跟着王学士送一程,别让他再闹出什么幺蛾子来。记得闭上嘴,别说我在这里!”汪孚林努了努嘴,见几个家丁这才如梦初醒地追了上去,他这才走上前,伸手把王继光扶了起来,又掏出帕子递了过去,“擦擦,脸上都是浮灰。”

王继光刚刚胡乱嚷嚷着和王锡爵打了一架,可与其说是为了汪孚林在后头用一根无形的鞭子赶着,还不如说是因为连日以来憋了一肚子火,竟是全都发泄在了王锡爵身上。然而,此时架打完了,年轻力壮的他并没有奈何得了王锡爵,甚至还小小吃了点亏,他茫然地接过汪孚林递来的帕子擦了擦脸,渐渐就完全回过神来,一张脸顿时变成了白纸似的。

王锡爵是谁?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侍读学士,朝野闻名,可以说是天下名士,他竟然敢没有任何理由地与其打架?完了,他那时脑袋里到底在想什么!

汪孚林看出了王继光的惶恐不安——虽说上次这家伙竟敢溜进他的房间偷看他的东西,而后又自作聪明写了那道奏疏,事发之后不肯承认,挨了弹劾后便拉上了都察院一帮御史与那些给事中对攻,而且平日里也是行事功利,不比马朝阳等其他人稳重,甚至今天还悄悄跟踪了自己,可是,既然把人拉下了水,他当然不会就此袖手不管。等把人拽回院子之后,他见张嗣修匆匆迎了上来,便把王继光给推了出来。

“多亏王子善,王锡爵气呼呼地走了。”

虽说对王继光谈不上什么好印象,但毕竟再差一点儿,王锡爵就直接冲到张居正面前了,因此张嗣修也就善意地对人点了点头,随即开口说道:“我这就让人去外头收拾你们的骡马,到我书房坐吧,顺便让子善换一身衣服。”

汪孚林本也没事求见张居正,闻言便点了点头。王继光则是这才一个激灵回过神来,心里的怨气消解了大半。他固然很看重名声,可如今扬名的希望便犹如长江流水滚滚而去回不来,自怨自艾也没用,他便把心一横,跟在了汪孚林身后。等到张嗣修安排好了书童,带他去换下那一身满是尘土和破口子的衣服时,他瞅了一眼镇定自若和张嗣修对坐的汪孚林,突然觉得今天的结果还不算最坏。

而王继光一离开,汪孚林便直截了当地说道:“我从前来时,张府门口和四周常有锦衣校尉巡行,今日前来却不见人,而且,张二兄不觉得王锡爵闯关太过容易了?”

张嗣修对王锡爵差点闯到父亲面前,只觉得有些难以启齿——毕竟,他想到王锡爵也算是自己的顶头上司,在翰林院中抬头不见低头见,所以存着几分香火情,又怕伤了人,可就是这样畏首畏尾,方才险些闹出大乱子——然而,汪孚林提到往日都在今天却不在的锦衣卫,他顿时怔住了。

迟疑了好一会儿,他才不大确定地说道:“自从没了游七,父亲身边用人有些不凑手,上次因为你的意见,派人去见徐爵请勿用廷杖,那人好像也战战兢兢,没对徐爵说清楚,这才闹出前时朝会上竟然有锦衣卫执刑校尉在场的局面。也许这锦衣卫的人也是因为父亲守丧,放着不好看,于是暂时撤走……”

听到这里,汪孚林却忍不住暗自倒吸一口凉气。他算来算去,确实漏算了冯保的反应。张居正就算被自己说动,不打算用廷杖了,可冯保呢?他那天又说动了张宏,如果张宏探知张居正的心意,然后去说动了万历皇帝,那么一来,冯保又会怎么想?徐爵那里,没了与其势均力敌的游七,又会从中兴风作浪否?牵一发而动全身的道理,他该明白的,这次真是犯了个不小的错误!

安知今日张府门前没了一贯都有的锦衣卫,于是放了个王锡爵进来,这就不是冯保纵容的!不是为了和张居正反目翻脸,只为让张居正看清楚真正的形势!

第八一六章 一条道走到黑

昏暗的书房中,一个老者在罗汉床上盘腿而坐,枯瘦而憔悴的脸上,一双眼睛也失去了往日的神采。哪怕当听到推门而入的声音,他也没有抬头去看,只是等到脚步声已经到了身前时,这才呵呵笑了一声:“我还以为你见了嗣修就会告辞离去,怎又想起来见我?”

“本来是打算趁着已经入夜,悄悄从侧门走的,只是有点不放心,我就过来看看。”汪孚林嘴里这么说,眼睛却瞟了一眼那边厢堆得乱七八糟,显然很久没有收拾的书案,随即才字斟句酌地开口说道,“元辅此时,是否觉得举世皆敌?”

“举世皆敌……举世皆敌!哈哈哈哈,不错,这四个字实在是精辟,我眼下便是如此处境!”

大笑过后,张居正便垂下眼睑说道:“我和老父一别便是十九年,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理由,都是应该立刻奔丧,丁忧守制。可你是知道的,便是我得到丧报之前请了那十天病假,朝中是什么光景?呵呵,说是群魔乱舞也不为过!而且,你还说过,有人仿照高拱口吻写我阴谋擅权等等,我尚在朝中便是如此,我若是就此一走,还不知道有多少脏水要泼上来!”

听到这话,汪孚林挺不以为然,他编出那段乱七八糟的固然四处是破绽,可高拱的原稿中,张居正勾结冯保那点行径却是细节分明,没冤枉张居正,这位首辅还真谈不上什么光明正大……

“从前我只是想凡事缓缓图之,不用操之过急。我年不到五十便官居首辅,有的是时间推行我的主张,有的是时间教导皇上成为圣君。至于那些不认同我的人,他们大可走人,又或者去地方施政,只要不是毫无意义地抨击弹劾,我这点容人之量还是有的。可现在我知道了,哪怕是往日和我看似亲厚之人,真当我遇事时,却恨不得逐我而后快!王锡爵……呵,他不是第一个,也不是最后一个!”

“换成国朝前期那些阁老被夺情时,哪有如今这看似汹涌的舆论?就连皇上也说,我之一身系之国家安危,又岂是一般金革之事能比?可在那些人眼中,孝道大过忠义……历来士大夫丁忧守制,也就是最初的几个月真的守着坟茔做个样子,可之后呢,又有几个是真的结庐而居,真心为此哀恸?不还是走亲访友,甚至在外参加诗社文会,难道这就很有居丧的样子?多少人做出个样子,就是为了标榜孝道名声而已,如今倒还大义凛然来指摘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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