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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023)

金宝还是第一次见养父这样孩子气,顿时不禁莞尔。等到汪孚林提到过几日休沐时,程乃轩会搬迁过来,汪家这边也会调整各处院落的功能,请了刑部左侍郎王篆前来温居,顺带给各处屋舍题名,他自是答应届时早些过来。而今夜已经有些晚了,他便留了下来,次日等到汪孚林去衙门时,方才回许家。

昨日又是罢官,又是流放,廷杖的阵仗都已经摆在了皇极门外,次日却依旧有人上书抗辩,同时为吴中行等人求情。然而,送到通政司那些奏疏中最显眼的,并不是弹劾张居正的,而是弹劾的吏部尚书张瀚不称职的奏疏。张瀚此前没有告病,便是抱着万中无一的希望,希望翰林院和六部那些清流能够唤起科道官员的胆气,跟着一同弹劾张居正,将夺情之事扳过来,可如今看到科道万马齐喑,他自知躲不过这一劫,便在这一天晚间干脆利落上书求去。

然而,往日疏入至少要挽留个两三回的惯例,放在他身上却如同狗屁,他一上书,万历皇帝便准了,直叫他本就低落的心情更添了几分不甘。然而,除却他不甘心再为张居正傀儡,奋而争取独立的心愿落空,因而生出的那股怅惘之外,他也不是没有一丁点如释重负。

就张居正这刚愎自用,容不得人的性子,日后绝没有好下场,他还不如趁此一退了之,说不定还给子孙留了一条后路!

兵部尚书和吏部尚书,这两个需要大廷推的职位先后空缺,自然让朝中上下震动不小。而就在这时候,工部尚书郭朝宾也以年老体弱为由,几次三番请求致仕。汪孚林看看勉强被自己劝下来的刑部尚书刘应节,年纪一大把还暂时在任上死撑的左都御史陈瓒,想想这朝中内阁之外权力最大的七卿差点儿就要先后换去其五的局面,再想想张居正已经清楚地认识到了举世皆敌的窘境,他在私底下和程乃轩议论时,便把根子归结到了隆万之交的权力更迭上。

“高拱那时候受遗命辅政,可他千不该万不该,就想要把手伸到内廷,打算把一直都看不顺眼的冯保给拿下来。那是两宫皇太后都很信赖的司礼监秉笔太监兼东厂提督太监,他把持了内阁还不够,却还想朝司礼监伸手,冯保再挑唆两句,怎么会不激起两位太后的反感?幼主权臣,两个从来都没参与过政务的太后,是信得过显然对她们恭敬有加的冯保,还是高拱,这不是明摆着吗?再说冯保都勾结上张居正了,不踹掉高拱他就自己要被赶走,还用选吗?”

“所以,哪怕张居正对外臣压制再厉害,只要忠君敬上,对本该属于司礼监的事务绝不逾越插手,皇上和两位太后自然就不会动他,他就算应该丁忧守制,也会夺情起复,你是想说这话吧?在宫里看来,皇上还没亲政之前,外廷最好别有变动,否则上来一个要对内廷指手画脚的,那便不可忍受了。”程乃轩捋起袖子亲自布置着自己的书房,嘴里同样对宫中至尊以及首辅大人没太多尊敬,等到将盆景最终放对了位置,他才拍了拍手。

“反正不关我的事,如今科道那是万马齐喑,我就更不会做出头鸟了。今天你不是说刑部左侍郎王绍芳会来吗?你说我要不要委婉提一提放出去的事?”

汪孚林之前从张居正那看到的几份计划,却还没有对任何人提过,此时程乃轩再提放外任,他略一踌躇,终究还是开口说了张居正打算丈量土地,禁绝私人书院,以及要把原本在几个布政司试行的一条鞭推广到全国。果然,因为之前费尽心力将安阳县治理得颇好,对当好外官信心十足,或者说雄心勃勃的程大公子,登时面如土色。

他和那些豪绅大户无不打过交道,怎不知道张居正日后要推行这些政令,要得罪的是天底下一大批富绅地主以及读书人?

“元辅这简直是在……”程乃轩好容易才把作死两个字给吞了回去。尽管国朝并没有天子和士大夫共治天下这种说法,起始于朱元璋,在成化正德嘉靖年间发扬光大的廷杖更是把士大夫的脸面作践殆尽,可是,一国之君无论如何都离不开士大夫,不得不捏着鼻子一面用一面制衡,更何况张居正还只是区区首辅?完全气馁的他一屁股在书桌后头一坐,这才有气无力地说道,“这样看起来,首辅大人异日要平平安安退下来,安逸过晚年,难啊!”

谁说不是呢?所以,他是不指望力挽狂澜了,可如果能让张四维早点滚蛋,没有这个对张居正暗地里怀有深仇大恨的人当首辅,而是换成申时行又或者其他人,也许日后清算能控制点儿?反正他还在呢,和点稀泥应该问题不大。当然,最好的办法是让万历皇帝和张居正之间不要完全决裂,但如此一来,他得抓好张宏这条线……同时,如果有可能,在万历皇帝身边的张鲸和张诚这种狗腿子身上打打主意,那也不失为一个办法。

毕竟,这不是为了张居正,也是为了他自己啊!

在这种年头谋生求存,他容易吗?

“汪大哥,王大人来了!”

屋子里合起来可以称之为科道的两个主人立刻站起身,程乃轩更是一时愁容尽去,打了个呵欠道:“算了,既来之则安之,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说。走,我跟你去见识见识刑部这位刚一上任就传出精明强干名声的少司寇!”

王篆今日应约而来,一到胡同便发现,地面仿佛是重新铺垫修整过。朝着胡同口一共是两座门楼,此外再无别家,显然就是汪孚林所说的,做了邻居的好友程给谏也把家安在了这里。他毕竟是汪孚林邀来的,走过第一座门楼看见挂着程府的匾额,本待继续前行,谁知道里头一个门房似的,缺了半边耳朵的少年探出头来一瞧,随即就立刻迎了出来。

“可是王司寇?我家汪公子眼下就在这程府,您若不介意,就先来这里坐坐?”

王篆只带着两个随从,听到汪孚林竟然在隔壁,他也没太在意,当下笑着应了。等到又是一个少年出来迎接,听其通名,赫然是汪孚林从广东带回来的书记陈炳昌,他随其入内时,少不得随口问了几句,等经过一道中墙时,看见一道门正敞开着,他就若有所思地问道:“这应该就是通到汪府的门吧?”

“王司寇说对了,我和程兄是从进学之后相交至今的,一起读书,桂榜杏榜全都是一同题名,两家好似一家,所以这次搬到一起做了邻居,为了彼此方便照应,就干脆开了一道互通的门。”

随着这话,汪孚林和程乃轩便一同出现在王篆面前,又替程乃轩引荐道:“这是六科廊户科给事中程乃轩,翰林院许学士的女婿,他的妻兄,便是我的连襟。”

第八一八章 说情和润笔

自古以来,做官便讲究同乡和同年,有时候还得加上个同年。至于官场之间相互联姻,倚为臂膀,那就更加不足为奇了。所以,王篆听说汪孚林和程乃轩不但是从小的交情,同年兼同乡之外,竟然还有一层拐弯抹角的姻亲关系,他顿时笑了起来。

“如此说来,你们岂非不是兄弟胜似兄弟?”

程乃轩对那些老学究似的官员素来没好感,见王篆如此没有侍郎的架子,反而调侃起了自己二人,他自然觉得对方异常亲切,当即连连点头道:“王司寇说得不差,我一直都是把双木当成异姓兄弟看的。要不是我没有妹子,非得让他做妹夫不可。”

见程乃轩又犯了这老毛病,汪孚林顿时没好气地瞪了这家伙一眼。紧跟着,他便想起了明明提前吩咐过,却还是没有早点过来的金宝,不由得皱了皱眉。毕竟,金宝的性子他最清楚,只要是他吩咐的事情,绝对不会不放在心上,什么起晚了,睡迷了之类的借口,那是不可能拿来搪塞自己的。既然如此,怎会到这时候都不见人?只不过片刻沉吟,他便决定先不要纠结此事,还是先带王篆在自家这新居好好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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