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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045)

汪孚林摆手制止了刘勃的请罪,若有所思地说:“他认得你,你却不见得认识他,到底他是怎么截住你的?更何况,以你吃了那次大亏后就小心谨慎的秉性,总不至于他一说你就信?”

“这……我当时其实是不大相信的,不过何先生在东南名声很大,他一出剑,和公子的路数如出一辙,又说出了吕公子的事,我这才信了。”刘勃缩了缩脑袋,没敢说自己出言不逊,结果面对那么一个看似干瘦的老头儿,一剑就被对方架在了脖子上,那狼狈样就别提了。见汪孚林果然不再追问,如释重负的他瞅了一眼身后那马车,就小声问道,“公子之前的马匹是寄存在哪的,我驾车送您回崇国寺,再去车马行还了这马匹吧?”

“也好。”

当汪孚林揣着重重心事回到汪府的时候,悄然下车的何心隐也和两个健仆会合,找到了外城骡马市旁边的打劫巷。如果陈炳昌在这里,一定会惊讶得叫出声来,因为,这正是谢廷杰在外城的宅邸。他从后门进去之后,直接来到了谢廷杰的书房,开门见山地问道:“你今天去崇国寺是见汪孚林?”

虽说源出同门,但谢廷杰一听到这话,还是眉头一挑,以为何心隐竟然在监视自己,自然心中大为不悦。可还不等他说话,何心隐就将今日同样去找汪孚林的经过大略解说了一遍,当然绝口不提此次进京的真实目的。得知竟然是冲着同一个人去的,谢廷杰心下稍安,可到底汪孚林在姚少师影堂中的那番话让他耿耿于怀,他少不得透露了今日一些谈话细节,谁知道却被何心隐直截了当嘲讽了回来。

“你找汪孚林想让他维护那些清流君子?那不是与虎谋皮?谁不知道这些人就是瞧不惯这个看不惯那个,除了长着上下一副嘴皮子,其余的事情常常做一件砸一件,更何况汪孚林在这些人手上,又不是吃了一两次亏。他让你找申时行和许国这样的人没说错,你要是去找王锡爵,说不定人家转头就告病请辞,你还得白忙活一场。好了,今次我跟着你上京,也偏劳你不少,所幸之前一直只扮做老仆,应当少人得知。接下来我要做的事不想连累你,今天便和你道一声别。日后有无再见之日,全凭缘分,告辞。”

“呃,夫山先生!”

谢廷杰见何心隐拱拱手后转身就走,忍不住叫了一声,却只见对方脚下丝毫不停留,竟是径直消失在门外,他不由气得一跺脚,心里实在是恼火。心学弟子虽多,但政(三)见(观)不同,在朝的如此,在野的还是如此,否则若能拧在一起,那是一股多大的力量?可想归想,他也知道实在是不大可能,因此气恼过后,也顾不上何心隐了,而是再次匆匆出门,打算去拜会一下其余亲朋故旧。

毕竟,才不到四十的他怎能甘心就在光禄少卿这种说不上得力的位子上一直沉寂下去?

而当汪孚林回到家中时,直奔正房咕嘟咕嘟灌了一气茶水,正要对小北说起今日见到何心隐的事,小北却抢在他前头说道:“徐爵那边,严妈妈发现他新收了一房小妾,人是皇上身边心腹张鲸的侄女。据说,张鲸想要借此巴结徐爵,希望说动冯公公,跻身司礼监。”

汪孚林一下子把别的事情暂且抛在了脑后,若有所思地问道:“你觉得,此事冯保可知道?”

“应该是知道的吧?”小北不大确定地说,见汪孚林开始摩挲起了下巴,她想了想,便认真地说,“不过我觉得徐爵这种人,肯定会禀报一些,藏下一些,绝对不会都说实话的。”

“娘子说得对。”汪孚林顿时笑了起来,旋即轻轻一击掌道,“元辅一走,群魔乱舞,连宫里珍藏的清明上河图都有人染指,看来我得弄出点动静,投石问路才行,一会我去见程乃轩。你听我说,今天我正巧见到了何夫山先生……”

第八三二章 煽风点火告自己

京城天子脚下,百姓的嘴也素来不饶人,哪怕是那些高大上的衙门,到了百姓的口中也往往会成了调侃的对象,尤其是那些约定俗成的对子,更是连孩子都会对。什么北京府对勇士营,京城内外巡捕营对礼部南北会同馆,秉笔司礼佥书太监对带刀散骑勋卫舍人,但要说最最让某一批人难以忍受的,无疑便是六科廊对四夷馆。在六科廊给事中们看来,四夷馆是什么地方?不过是管译书的而已,哪里能和清贵仅次于翰林的六科廊相比?

也正因为如此,在所谓的科道群体中,给事中们素来自认为优越过都察院十三道监察御史。尽管大多数给事中在品级上只有从七品,比正七品的监察御史要低半品,可六科廊多少人,都察院十三道多少人?那可是将近一比三的比例,要成为给事中,比成为御史难得多!再说了,有听说过试职御史,观政主事,可谁听过有派新进士到六科廊历练的?

没有!

于是,午饭时分,六科直房的几个给事中也不知道谁带出的话题,渐渐说到都察院的试御史小考,自然而然便多了几分居高临下的意味。等说到都察院左都御史陈炌呈交吏部的文书中,前五赫然全都是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下辖的试御史,便有人轻蔑地冷笑道:“不过是看着汪孚林在元辅面前走动得勤快,于是向他卖个好而已。从前就算和汪孚林的伯父汪南明同年的陈玉泉当左都御史时,也不曾这么明目张胆过,陈文晦真是好走狗!”

此话一出,屋子里便一片寂静。说话的那人这才醒悟到自己语气激愤指摘的,赫然是一位二品大员,脸色也就有些不大自然。原想着随便找个借口就坡下驴岔过去,谁知道偏偏就在这时候,他只听得背后传来了一声嗤笑。

“哟,居然又有人在背后说都察院的闲话。啧啧,把陈总宪说得如此不堪,怎么着,是看中了人家那左都御史的位子,打算让人家和你腾挪一下,也尝尝被人称一声总宪大人的滋味?”

居然是程乃轩!

当说话的范世美回过头来,看清楚那个贱贱的家伙是谁,他登时恨得牙痒痒的。上一届能够跻身六科廊为给事中的,就是他和黄时雨再加上程乃轩总共三个,要说如果单单是竞争对手也就罢了,可程乃轩平时根本就不把他放在眼里,偏偏上次他和黄时雨两个人弹劾汪孚林,结果引发科道大战,虽说因为张居正夺情之事,一下子没人再关注他们这点小龃龉,可事后他不得不夹起尾巴做人足足小半年,现在竟然又被程乃轩给抓到了把柄!

可几个同属刑科的给事中都在,他又不甘心就这么被程乃轩嘲讽了去,当即咬牙切齿地说道:“怎么,汪孚林仗着元辅的势,又倚仗陈总宪给他撑腰,硬是把本道试御史凌驾在别道之上,他敢做,我就不能说?”

“当然可以说。”程乃轩嘴角一勾,那招牌的贱笑却是更明显了,“可你范世美身为六科廊刑科给事中,就这么在背后鬼鬼祟祟说人坏话,也不嫌太没品?咱们身为科道,本来就有正儿八经说人坏话的权力,你有本事在这嘀咕,怎么没本事光明正大上书,把汪孚林连带着那位你瞧不起的陈总宪一块大骂一顿?要是你敢把你刚刚说的话写在奏疏里上呈,那才是给事中的本色,否则便是一介长舌妇!”

尽管刑科给事中们刚刚还有些同仇敌忾,可一听到程乃轩这话,想要替范世美说话的人,都立刻闭上了嘴,生怕程乃轩也指着自己,挤兑你要么上书,要么就是长舌妇。一时间,不大的屋子里一片寂静,气氛僵硬得仿佛连一根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而事实上,下一刻真的掉东西了。

砰——

范世美劈手砸了自己一个最心爱的喝茶杯子,怒发冲冠地喝道:“程乃轩,你不要欺人太甚!”

“是你自己在背后如同妇人一般嚼舌头,辱及我的至交好友暂且不说,还对都察院掌院总宪语多鄙薄,既然如此不满,上书啊?还是说,上次和都察院打嘴仗,到最后几乎被全面压制,若不是运气好连全身而退都难,你这胆子就只剩下在背后胡说八道了?啧,我真替吕老师不值,竟然险些被自己的门生给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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