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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079)

张泰徵一下子觉得一颗心猛地一收缩,甚至连声音都尖利了起来:“你想带我去哪?”

“去哪?自然是去你该去的地方。”见张泰徵那张脸竟是吓得煞白,汪孚林顿时笑了起来,“送不孝子回家而已,你以为去哪?”

回家?一想到如今父亲那艰难的处境,张泰徵就不想回去,毕竟在冯保的把持下,张府大门进去容易出来难。只不过,这总归还是相对能够接受的结局,他也只能在心里告诉自己早晚能报这一箭之仇——他却压根不敢去想,自己和汪孚林新愁叠旧怨,再这么下去,他根本什么仇都报不了!

当带着张泰徵一行人出了客栈时,汪孚林看到那掌柜正站在那翘首期盼,便招手叫了他过来:“你把账算一算,张泰徵除却定金之外还差你多少?”

掌柜先是一愣,随即迅速掰着手指头算房钱算饭钱,到最后笑容可掬地说道:“除却十两银子的定金,因为张大公子他们包下了整座客栈,小的五天没做生意,所以刨除各式各样的折扣,总共是承惠六两银子。”

因为这里靠近崇文门大街,人来人往,这会儿便有好些路人看热闹。汪孚林无视了那些好奇的目光,没等张泰徵反应过来便打手势让刘勃给银子,见那掌柜接了过去千恩万谢,他就看着张泰徵道:“走吧,咱们送张家的浪荡儿子回家!”

张泰徵鼻子都快被人气歪了。什么叫浪荡儿子回家,他又不是离家出走,也不是在外寻花问柳,这话传出去,他还要名声不要?奈何他身边的人全都撒出去打探消息了,眼下身边加上刚回来的那个总共也就只有三个人,哪里是前呼后拥带了十几个家丁的汪孚林对手?于是,他甚至都没来得及去想,让汪孚林替自己垫付房钱,这传出去会变成什么。

张府门口的东厂精锐由冯保亲自选派,都是能干的老手。正因为如此,汪孚林带着人客客气气把张泰徵主仆四人给送了过来,尽管这一幕看上去有些没头没脑的,可汪孚林一说是送张泰徵回家和张四维团聚,自己送到这就算是任务完成了,领头的立时笑容可掬地说道:“汪爷放心,我这就陪着张大公子入府。冯公公也是怕首辅大人不在,次辅和三辅一个接一个都病了,难免被人说闲话,次辅吕阁老那儿也派了兄弟去帮忙值守……”

汪孚林无意对厂卫的工作指手画脚,和这位鬼扯了一阵之后,他看也不看张泰徵那张气得铁青的脸,立刻带着自己那些家丁折返,半道上把人全都遣了回家,自己孤身一人回了都察院。

就在这天傍晚,张泰徵闻父病却不回家,而是在外城客栈鬼混,最后被汪孚林护送了回家,这一小道消息便立刻疯了似的传开了来。

而与此同时,都察院广东道掌道御史汪孚林和湖广道掌道御史秦一鸣合奏五年前三法司理刑弊案的折子,也送进了通政司。

一时间,不知多少人差点把眼珠子给瞪出来,也不知多少人在拼命探寻其中关联。可是,汪孚林嘴紧也就罢了,到秦一鸣那儿打探的也都折戟而归。

“我和汪掌道只是之前公事上有分歧,绝无半点私怨!汪掌道为人公正明允,毫无偏私,我很高兴能与这样一位志同道合之辈为僚友!”

这位湖广道掌道御史如是慷慨激昂地说。

第八五四章 一步错,步步错

张泰徵一直都认为,父亲的病只不过是一个对外的借口,可是,当他真正踏进家门,真正来到了父亲的寝室,看到了卧床的张四维那脸色,他就一下子意识到自己错得离谱。自从和弟弟张甲徵一块被送了回乡,住进张家老宅,他这三年来就没踏出过蒲州一步。在他印象中,五十出头的父亲年富力强,身体康健,如今再见却是瘦削了许多,脸上丝毫血色都没有。一想到父亲万一有什么闪失,对于整个家族而言的毁灭性影响,他一下子就跪了下来。

张家乃是蒲州大族,张泰徵的祖父张允龄一共有五个儿子,张四维是长子,其余四个弟弟全都是经商起家,虽说其中有的捐纳官职,但联姻的都是蒲州那些富商巨贾,就连张四维自己的妻子,也就是张泰徵的母亲王氏,也同样出身商贾。虽说通过第三代的子女互结姻亲,张家终于把势力从商界扩充到了政界,但终究比不上余姚孙氏这样的累世256文学。最重要的是,除却张四维,张家还没有第二个进士。

从这一点来说,相比同样是出身商贾的松明山汪氏,张家已经落后了!

张四维也是刚刚才听下人禀告说,长子张泰徵来了。此时此刻,见一个太医坐在床前锦墩上,一副恭恭敬敬侍疾的样子,他就开口说道:“金太医,我家大郎从蒲州而来,能否容我和他说几句话?我知道你们这些天辛苦,更有上命不可违,但我这身体状况我自己知道,想来你们也不希望在这节骨眼上,内阁次辅三辅一个告病回乡,一个病故,是不是?”

金太医被张四维噎得面色一白,见张泰徵长跪于地,眼睛通红,想想人家父子多年未见,他赶紧欠身答应,随即起身出门。

他这一走,见房门立时虚掩上了,张泰徵立刻踉跄起身奔上前去,在床前踏脚上复又跪了下来。可是,还不等他询问父亲情况如何,一只手却被张四维突然紧紧拽住:“你怎会突然进京?其中经过给我仔细说来,一个字都不许糊弄!”

张泰徵不料想父亲连寒暄都没有,立刻就问自己是怎么来的,登时喉头发苦。然而,张四维是家中长子,又是家中唯一一个进士,威权极重,他就算知道实话说出来只怕要被痛斥责罚,也不得不硬着头皮将继祖母和正在管家的妻子那点明争暗斗,以及自己进京之后发现张四维“养病”,于是派人在外奔走打探消息,联络了秦一鸣,结果却被汪孚林洞悉之后送回张府这一系列经过都说了,最后几乎把脑袋低垂到了地面。

“你居然去找了秦一鸣……呵,你知道去年张太岳夺情,缘何科道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反而是翰林院正气凛然的人一大堆?都察院现在哪里还有什么正人君子,全都是些趋炎附势之辈,敢言的人全都被清除出去了!”张四维说着便重重一捶床板,厉声喝道,“你要找也该去找马乾庵!”

马乾庵?马自强?

张泰徵顿时沉默了下来,好一会儿方才讷讷说道:“我也知道,张家和马家乃是姻亲,可马阁老上次就因为在翰林的事情上忤了元辅心意,入阁也很勉强,而且父亲不在内阁,他和申阁老只怕要忙得翻天,所以我就……”

“你以为之前张太岳为什么要突然添人进内阁?又挑谁不好,偏偏挑了马自强和申时行?”

张四维何尝不知道自己一人身系张家安危,更希望儿子们都能尽快成长起来,可看到张泰徵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就知道这个长子肯定只猜到了一半。

“申时行素来和张太岳交好,马自强则不同,之前才因为力保那两个反对夺情的翰林而得罪了张太岳。添两人进内阁是因为他一走,内阁只剩下我一个,他更怕有人重提高拱和殷士儋!但他却也想稍稍安抚我,因此便选了马自强,如此别人一赞他大度,二来我则因马自强乃是姻亲而心安。”

大凡新进士,在未及第之前娶的妻子,未必就出自高门大户,但既然跻身高官,子女的联姻人选自然就不同了。张四维的长女便是嫁给了马自强之子,两家是姻亲,这源于马自强和张四维在翰林院中当过颇长时间的同僚,而且都是西北人士。但是,两个人的性格却又不尽相同,所以张四维和马自强真要说是第一等的交情,那也谈不上。正因为如此,张泰徵又不想让大妹妹难做,所以压根没想过去找马自强。

此时被父亲一训,他却还有些不服气,忍不住低声说道:“可马阁老之前在爹被送回来时也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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