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朝谋生手册(1082)

秦一鸣虽说被汪孚林硬拉下水联名上奏了这桩案子,心里说不上痛快——好好的一件事功劳给汪孚林分去一大半,而且还得罪了张四维,谁的心情能好?可是,见陈炌对自己的态度破天荒温煦了许多,他立刻把那些不甘心丢到了爪哇国去,连声附和的同时又捧了陈炌一番,随即看了看天色便殷勤地说道:“眼下已经是中午,不如总宪大人和我们回去换了衣裳,找家馆子庆祝庆祝咱们都察院这次又立了功?”

平时上班得奉承上司也就算了,汪孚林可没打算把宝贵的午休时间也全都耗费在上司身上。因此,见陈炌眉头一挑,没说答应也没说不答应,但脸色却显得有些微妙,他便轻咳一声道:“事情还八字没一撇,现在说什么庆祝,回头万一被六科廊那边谁逮着空子,那就没意思了。秦掌道若有心,不妨等到来日总宪大人休沐时,届时在前门大街找家幽静的小店,雅座谈心岂不好?”

秦一鸣登时想到了汪孚林之前才和陈炌联手,和吏科都给事中陈三谟做过了一场,再想想如今确实是还没定案,他见陈炌对汪孚林的提议显然极其赞同地点了点头,只能怏怏打消了这念头。可是,他还是抓紧时机约了休沐日的拜访,还有些小心眼地没有叫上汪孚林,等陈炌稍显矜持地答应了下来,他才松了一口大气,浑然没看见汪孚林跟在最后回都察院时的一缕笑意。

陈炌和秦一鸣都没有注意到,那位孤零零的北镇抚司理刑百户郭宝出了刑部之后并没有走远,一直都在看着他们三人的背影。汪孚林却在拐进门的时候冷不丁瞥见了,心头不由得生出了一丝警醒。

这一日的午饭,汪孚林虽说回了都察院,却没有留在直房吃一贯喜欢的素面,而是悄然从侧门溜了出去。如今那位他特聘回来的胖厨子除却素面浇头之外,又变着花样琢磨出了好几样浇头,每旬都可以保证吃的不重样,而且在陈炌的支持下,这工作餐从只供应广东道和福建道,到供应整个都察院,直教上上下下全都称颂总宪大人体恤下属,这便是陈瓒和陈炌为人秉性不同的地方。可再好的东西吃多了难免会腻,他也常常会走远些去打牙祭。

换了一身便装的他见郑有贵牵了两匹马出来,没有惊动任何人,他便冲着这个用的很顺手的白衣书办赞许地点了点头,随即就上了马。当主从二人一路北行到了羊肉胡同前时,一股羊膻味扑鼻而来,汪孚林可不想带着一身膻味回都察院,少不得回头看了郑有贵一眼。

郑有贵却神秘兮兮地一笑,熟门熟路地策马带路,拐进了旁边一条小巷,他这才听到郑有贵轻声说道:“从这里抄近路去那家小酒馆,常有到京师赶考的举子,今年虽不是会试之年,书生却依旧很多,好吃便宜。”

当汪孚林跟着郑有贵进店,找了一张空桌子坐下,而后点了几道这边非常有名的荤素菜肴,又叫了一壶黄酒之后,伙计还没把酒菜送上来,一位衣着朴素仿佛随从似的中年人便出现在了他的面前,笑嘻嘻地唱了个大喏,然后斜签着身子坐在了一旁的条凳上。

“公子居然在这儿喝酒,真是让小的好找。”

郑有贵见来人三十出头,圆脸带笑,还以为是汪家人,可瞥了一眼汪孚林那倏然紧绷随即又舒缓下来的脸,他就知道自己猜错了,连忙便想找借口避开,却不想被汪孚林用筷子压了手。

“讨口酒喝就直说,何必找什么借口?”汪孚林随口揶揄了一句,这才放松了压着郑有贵左手的那双筷子,继而冲伙计说道,“我这老家人是个贪杯的,伙计,再添一壶酒!”

第八五六章 说客和赢家

自从上次被司礼监秉笔太监张宏的干儿子张丰在常去光顾的面摊截住之后,汪孚林将店主从鹫峰寺的素斋馆中请到了都察院做厨子,他偶尔午间再上外头打牙祭时,就很少再常常去一家店,而是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绝难被人找到规律。而且,他今天出来时,特意吩咐郑有贵带着自己去家从前没光顾过的小店,因此更加能够确定,眼前这位“老家人”毫无疑问是跟在他后头过来的。

此时此刻,见四下里那些书生并没有太过关注他这边的情形,那如同蝴蝶穿花一般点菜上菜的伙计,在一次性用两只手送来了四碗两碟六个菜并两壶酒之后,亦是毫无察觉自顾自忙活去了,汪孚林便好整以暇地看着面前这位殷勤倒酒,连郑有贵也笑着一并伺候了的锦衣百户。

“老郭,大老远找来这里,到底什么事?”

听到这一声老郭,郭宝将琥珀色的酒液在自己面前的碗里倒满了,却先举起了酒碗笑了声谢公子赏酒喝,等到咕嘟咕嘟下去大半碗,他放下之后拿袖子一抹嘴,真像是那些犯了馋虫的下人,这才憨厚地笑了笑说:“小的自然是奉了老爷的命来的。”

不像满头雾水的郑有贵,汪孚林斟酌着老爷两个字,却不由皱了皱眉。郭宝是锦衣卫北镇抚司的理刑百户,在其头上的人就是掌刑千户,再往上就得看刘守有之下是否有掌管北镇抚司又或者协理锦衣卫事的指挥,而在他印象中,以士大夫之身执掌锦衣卫的刘守有大权独揽,也就是之前冯邦宁以及徐爵这样仗着冯保之势的能够在锦衣卫中分到一点权,别的指挥根本没啥实权,所以这个老爷指代的人,应该就只有一个,那就是刘守有。

所以,在心里有了个大略的判断,他就直截了当地问道:“老爷有什么话让你捎带的?”

对于汪孚林见到自己后的应对,冒险前来的郭宝可谓是如释重负。即便知道这位年纪轻轻的掌道御史为人机敏圆滑,他还是非常担心对方一嗓子叫出个郭百户来,那就真的麻烦大了。所以,他非常欣喜汪孚林这问题问得实在直接而巧妙,轻咳了一声就开口说道:“老爷说,之前二老太爷身边那位吃里扒外的管事,听说已经要处置了,大老太爷那边,希望公子能够派人快马加鞭送个信,把事情始末说一说。”

见汪孚林不置可否地啜了一口酒,没有追问他的这些指代到底是指谁,郭宝知道自己不用解释,就继续恭恭敬敬地说道:“老爷还说,大老太爷不在,代为管事的二先生虽说病了,但终究劳苦功高,这家里总得有个临时当家的,新提拔起来的资历不足,要总揽全局只怕还不行,公子既然之前仗义执言,还请也对大老太爷说一声,请他和正在气头上的二老太爷说说情。至于那个不知天高地厚冒犯了公子的家伙,让他哪来滚到哪去就行了。”

听到这里,哪怕之前摸不着头脑的郑有贵也不由得品出了几分滋味,一时暗自倒吸一口凉气,心想哪怕刚刚汪孚林拦着,自己也应该走的,哪怕刚刚说的这些都是用的指代,可他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对面这位显然来历不寻常的家伙岂会放过自己?然而下一刻,他就听到了让自己如蒙大赦的一番话。

“信我早就写了,老爷想让我转达的这些话,我也早就都挑明了。私怨是私怨,公义是公义,我这点道理还是懂的。”汪孚林说着顿了一顿,见郭宝显然非常惊喜,他就指着郑有贵说,“这是我用了一年多的人,很顺手也很满意,将来哪怕到别处去,也会带着他。若他家里遇见什么事,你也帮着照应照应。”

郭宝刚刚不避着郑有贵,便是因为这无疑是个小人物,如果是汪孚林家里的人,那么自有汪孚林去封口,如果不是,事后灭口也不费什么事,锦衣卫这种事做得多了。可是,汪孚林如此一提,他不由得多瞅了郑有贵两眼,随即笑容可掬地说:“公子放心,小的领会了。”

“还有别的事?”

见汪孚林直接指了指酒壶,郭宝知道自己的任务已经完成,再呆下去暴露的可能性越大,哪怕周遭是一堆书生,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可万一被人洞悉那就完蛋了。于是,他起身拿了那一壶汪孚林为了自己而多要的酒,对着店家言语一声,就把酒壶里头的酒重新装了小瓮搂在怀里,临走前对着汪孚林又行了礼,一副特地赶到这里说事求情的家人光景。

上一篇:奸臣 下一篇:夙夜宫声(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