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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117)

芦峰口驿正厅五间,后厅五间,但都是没有完全隔断的,可不论怎么说,安置二十个人却还绰绰有余。因为郭宝撂挑子,王继光就忙坏了,当最终好容易在自己那个单间的床上坐下来,打算烫脚好好睡一觉的时候,他却听到门外一声响亮的咳嗽,随即就是郭宝的声音。

“王侍御,我可否进来?”

王继光不知道郭宝是刚刚被人揪着之后拉不下脸,于是这才当甩手掌柜,还是其他什么缘故,虽说心里不大高兴,但还是出声说道:“请进吧。”

郭宝掀帘而入,见王继光坐在那里,双脚浸泡在高脚木盆中,脸上满是倦意,他也不拐弯抹角,上前去直接把戚继光手令给递了过去:“你先看看这个。”

狐疑地瞅了郭宝一眼接过那张纸,王继光只扫了一眼便轻轻惊呼了一声,再次抬头时,目光却盯着郭宝久久没有移开。早就不年轻的北镇抚司理刑百户苦笑着摇了摇头,低声说道:“若非如此,我刚刚哪会憋火,就算顾虑着差事,也肯定闹起来了。所以我想和王侍御商量商量,这事是否会有诈?”

王继光不知道郭宝和汪孚林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只结合自己在都察院这一年多来所认识的汪孚林,最终便露出了和郭宝一样略有些苦涩的笑容:“戚大帅那边,是汪掌道之前给我的那个随从去送的信,算算时间,可能性确实很大。当然,也不是没有对方故意借此从我们手中劫人的可能性,这实在是有些太冒险了……”

他刚刚说到这里,外头就传来了一阵喧哗,紧跟着是呵斥声,怒骂声,把个好好的寂静夜晚给闹得沸反盈天。王继光见郭宝先是眉头一皱,继而就转身出了门去,他也无心再享受热水泡脚这点唯一的乐趣,擦干了脚之后趿拉了鞋子快步往外走。等一出门,他才只见脸色阴沉的郭宝把那块头绝大的抚宁卫指挥使给带了过来。两边一打照面,他就只见对方很随便地拱了拱手,随即沉声说道:“这里不方便,可否里头说话?”

王继光见郭宝非常郁闷地点了点头,知道刚刚显然是外头锦衣校尉气不过,与要见他们的此人闹了起来,也就侧身让了路。等到郭宝跟着进屋,他见外头几个锦衣校尉面面相觑,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他就冲着他们打了个各归各位的手势,继而也不管人家懂是不懂,放下帘子也进了屋子。

到了自己的里屋,他见那位抚宁卫指挥使东张张西望望,一副审视自己住处的样子,这心里头自然就更加不得劲了。好在这种过程没有耗费太久,对方一转身就直截了当地迸出了一句话。

“你们当初在山海关交接了那个速宁进关之后,就没搜过此人的身吗?”

此话一出,王继光倒也罢了,郭宝一直都在北镇抚司,虽说这些年诏狱动用的少了,但对于某些门道,他还是颇为精熟。此时此刻,勃然色变的他就立刻开口问道:“难道他身上藏了什么犯忌的东西?”

“头发里头藏着刀片,虽说手上绑着绳子,可要取出东西来却很容易,他从山海关到这里竟然没跑,实在是难得。最重要的是,他的鞋子夹层里头藏着砒霜!”

见郭宝那张脸异常难看,而王继光则像个傻子似的嘴巴张得老大,他这才一字一句地说道:“汪掌道想得虽说已经挺周到了,但如今看来,我觉得他还是料错了一点。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什么路上劫杀之类的名堂,只要这人自己拿刀片抹脖子,又或者是把鞋子当中的砒霜吃进肚子里,那就立刻死得干干净净,回头我们还得为找个子虚乌有的凶手烦心!”

“竟然可能是死士……”

郭宝只觉得满头满身都是冷汗,喃喃自语了一句之后,他就跌坐了下来。锦衣卫太长时间没出这种公差了,竟然犯了疏忽!

“此人只要一死,那辽东李大帅便首先脱不了干系,然后是在蓟镇出的事,戚大帅也会要担责,我和王侍御这两个负责接人回来的,那就更加不消说,光是玩忽职守四个字,就足以让我们倒大霉。”他一面说一面看着震惊到失语的王继光,苦笑说道,“如果此人是察罕儿部那些被杀降人的同族,那么他一死,事情闹大,皇上雷霆大怒立刻追查,他的仇就报了一大半。而如果他只是纯粹的死士,一死之后任务就完成了,更是不消说。真是灯下黑啊!”

王继光使劲晃了晃脑袋,力图冷静下来,随即盯着那面带冷笑的大汉问道:“之前那驿丞说,尊驾是抚宁卫指挥使,应该只是掩饰吧?敢问尊姓大名?”

大汉哂然一笑,不以为意地说:“我不过是一介粗人而已,哪当得起王侍御问什么尊姓大名?无名之辈楼大有,见过二位贵官。”

“原来你是楼大有!”王继光和郭宝几乎异口同声地迸出了一句话。

尽管楼大有跟着戚继光南征北战,立功无数,也曾经见过百姓闻听自己之名就欢呼雀跃的样子,可此时此刻他自嘲是无名之辈,但见王继光和郭宝这一文一武这么大的反应,仿佛都听到过他的名字,他只觉得虚荣心得到了莫大满足,反而意识到之前的态度有些不大友好。

他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这才岔开话题道:“我从前和倭寇打多了交道,大多数时候都是战场上一刀砍了算数,可偶尔也会抓到几个俘虏,这些家伙身上就往往藏着各式各样杀人又或者自残的东西,所以习惯了把人从头搜到脚。最重要的是,我之前是打昏了这家伙替换人的,他清醒了之后,发现换了个地方,身上某些东西又没了,立刻开始寻死觅活,甚至去咬舌头,要不是我见机得快,立时用布条勒了他的嘴,这会儿他就只剩下了半条命。否则,我也不会发现这人有问题。”

郭宝顿时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如果此人是想要进京陈情,那也就罢了,可他要是一心想要寻死,只要几天几夜不吃不喝,我们只怕全无办法。回京的路才刚走了不到六分之一,接下来可怎么办?”

“我要是事先知道这事情如此麻烦,戚大帅交代下来的时候,我就回绝了,唉!”

楼大有说这话的时候,同样有些心浮气躁。他跟着戚继光南征北战,最后到了蓟镇,汪道昆时任兵部侍郎巡阅蓟辽的时候,曾经举荐过他,于是他方才从千总升到守备。戚继光和汪道昆的那段情谊,他一向知道,故而对于汪道昆和汪孚林伯侄俩的那段争端,他非常不理解,也有些厌恶汪孚林为人处事的功利,但主帅有命他不敢违抗,最重要的是,他也确实生怕这一趟原本和戚继光完全没有关系的押送,却最终把这位主帅给牵连进去。

“还有什么办法?”此时此刻,王继光终于开了口,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恼火地说道,“光懋拿着人就如获至宝地往京城送,既然如此,我们索性就豁出去了,请个大夫随行,把人打昏了之后,把水以及鱼肉蛋时蔬等等打成泥,捣成汁,硬给他灌下去。只要保证到京城的时候,我们能把事情始末报上去就行了,眼下他要寻死,那就随他的便呗?”

“哪能这么蛮干?”郭宝皱了皱眉,突然若有所思地说道,“此人之前在山海关交接时,李家的人说他不会说汉话,也听不懂,只会说蒙古话。虽说我和王侍御一路上也算提防着此人,但下头那些校尉,还有吴将军的人那些对话,却不知道给他听到了多少。而之前我和楼将军你这场争端,他也完全听明白了,这才会寻死。毕竟,抚宁卫勉强也算是在戚大帅下辖,如果是戚大帅的人劫了他,然后他死了,这一死坑两总兵也就算是成功了。”

说到这里,见楼大有的脸色非常难看,郭宝就突然对王继光说道:“王侍御,兹事体大,我需得先回京禀告此事,只要走得快,两天就能到京城,只要把此节解释清楚,就算此人在半途出问题,说不定也能解释过去。我会立时吩咐下头的校尉全都听你和楼将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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