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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128)

说到这里,就连吴应节也有些惊叹:“他自己的时运实在不够好,两次考举人都落榜了。但因为他带着去考举人的那些率性堂监生里头,其中好几个都是他去据理力争,从某些本打算走后门争取乡试机会的监生那里硬生生抢来的名额,却偏偏这些人里头一共出了三个进士。所以,他在率性堂威望非常高,人人都尊他一声前辈。我要不是前次月考成绩还算不错,他觉得我有真才实学,否则根本瞧不上我这样的富家子弟。”

“吴大哥你可是贡监,若没有真才实学,府学怎么会贡上来?”

吴应节听陈炳昌说得天真,不禁哈哈大笑,竟是犹如对弟弟似的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要知道,现如今的贡监可不是贡学业优异的,真要是那么出色,早就通过科考,又或者录遗,大收,去参加乡试了,哪还会竭尽全力到国子监来读书?现如今的贡监,都是贡年资最久远的生员,而这些生员却不是个个都想去,大多数时候就卖名额给需要的人来赚钱。你情我愿,恰是一笔好买卖。我的文章学问还算马马虎虎,所以打算到北监磨砺磨砺。”

两人有说有笑回了号房,又说起朔望日放假回家时该怎么安排。就在这时候,号房外大门突然被人敲响了,陈炳昌赶紧上去开门,可一打开他就愣了。

因为门外站着的,竟然是之前见过的周斋长周固!

周固见陈炳昌满脸错愕,他就笑了笑说:“少宗伯想要见见二位。”

少宗伯是礼部侍郎的别称,这种本来只是风行于文人墨客当中的复古风雅称呼,如今却是街头巷尾常这么叫。可吴应节到底不习惯,思量了一下才明白这指代的是谁。他之前在家乡时居多,上京之后,拜访的也顶多就是同乡前辈和同学,做梦都没想到刚刚还和陈炳昌议论的主角如今竟要见自己,顿时有些手忙脚乱。

要知道,那可是嘉靖四十一年的榜眼,掌管过翰林院和国子监,教习过庶吉士,如今赫然礼部侍郎,很有可能入阁的人物!

陈炳昌反而表现得要比吴应节冷静一些。毕竟,他见过许国,也曾经奉汪孚林之命去各府送过信件,虽说大多数时候也是那些幕僚相公接见他,可偶尔还是能够见到某些大人物的,一回生两回熟,反而习惯了。此时,站在吴应节背后的他不动声色在对方背上捅了捅,这才不卑不亢地说道:“我和吴大哥只不过是新晋监生而已,少宗伯怎会突然召见?肯定是周前辈您提挈我们,这怎么好意思!”

周固面上笑着,心里原本还有些犯嘀咕,可起初还挺腼腆的陈炳昌一张口就给自己戴了顶高帽子,他不禁暗自责备自己的小心眼,咳嗽了一声就摇摇头道:“只是少宗伯问我国子监近来有些什么新人,我提到了二位,少宗伯这才让我请你们过去而已,哪里谈得上什么提挈。”

经过这么一小会的调节,吴应节已经恢复了过来,当下却表现了一番诚惶诚恐。等到他和陈炳昌随着周固过去的路上,他就只听得周固开口说道:“吴贤弟你不用担心,少宗伯为人素来不拘小节,没有那么多规矩。你得和你家大舅哥学学,听说他当初刚进京赶考那会儿,就见过首辅大人。人家正儿八经的进士在首辅大人面前都大气不敢出,他却侃侃而谈,如今更是出入大纱帽胡同张府如入自己家,也不知道羡煞了多少人。”

我能和汪孚林比吗?你知不知道,他当初在徽州那些丰功伟绩,就足够写几本书了!

吴应节心中疯狂腹诽,但同时却也不禁对汪孚林油然而生敬畏。不管怎么说,汪孚林在家乡说一不二,那还能说是乡宦的力量,可在京师也站得稳稳当当,而且如今汪道昆还已经致仕回乡,那种意义就截然不同了。于是,他在心里反反复复告诉自己,他是汪孚林的妹夫,且不可丢了人的脸,当然更重要的是,有些东西绝对不能随随便便答应下来!

然而,当他见到王锡爵的时候,就发现自己那绷紧神经完全多余。如今已经官居正三品,足以和汪道昆当初官儿当最大时平起平坐的王锡爵,竟然是一个说话风趣,没有什么大架子的人。因为都出自南直隶的缘故,这位才上任没几个月的礼部侍郎谈天说地,言谈中表现得非常向往重回东南之地。不但如此,对于陈炳昌的家乡湖广以及呆过好几年的广州,王锡爵也显得很有兴趣,甚至还学了几句广府话。

以至于当这一次见面最终结束时,吴应节回到自己的屋子,他只觉得脑袋如同浆糊。因为周固已经送王锡爵走了,他甚至忍不住开口问道:“陈小弟,你觉得今日少宗伯见我们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也不知道。”陈炳昌老老实实摇了摇头,可隔了一会儿,他却有些不确定地说道,“但我猜,也许是等着我们回家,把这事情告诉汪大哥?”

十五这一天,当汪孚林等到了国子监休假回家的吴应节和陈炳昌,听妹夫抢先说起曾经见过王锡爵的事情之后,他的眉头立刻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王锡爵这个人他没打过交道,但却听许国提过,说得好听是很有坚持,说得不好听那就是我行我素。去年王锡爵去堵张家大门,而后从张家侧门直接闯进去,要不是他剑走偏锋挑唆王继光和人去打了一架,王锡爵差点就直接冲到张居正书房找人理论了,他还不清楚王锡爵是否知道这一茬。而这次张居正回乡葬父,百官联名请皇帝早日召其归来,王锡爵愣是扛着没有联署!

就算这样,张居正竟然没让王锡爵左迁,还把人放在了礼部侍郎这个位子上!

而王锡爵的弟弟,隆庆年间考中二甲进士的王鼎爵,之前在礼部主客司任职,因为回避原则,本来是应该放外官的,但现在人却放到南京去了,这是相当的殊遇!

要知道,前一个享受这种你反对我,我还要提拔你待遇的,正是在翰林院资历比王锡爵还老,如今入阁数月的马自强!

“王锡爵都和你们说了什么,你们俩仔细回忆一下。”

尽管吴应节在之前听陈炳昌那么猜测的时候就大吃一惊,当时仔仔细细回想过,但因为谈论的内容太过琐碎,因此他眼下压根就没办法完完整整复述出来。让他大吃一惊的是,陈炳昌竟然能够拼凑得八九不离十。当陈炳昌说,王锡爵提过家中父亲已老,自己是南人,不大习惯北边气候,所以身体一直不大好的时候,吴应节忍不住一拍大腿道:“对对,王侍郎那时候一再说到他们兄弟全都出仕,所以家中老父没人赡养之类的话!”

“好了,不用说了,我都知道了。”

汪孚林想到王锡爵当初还去给汪道昆送过行,这次直接找上了自己的妹夫和陈炳昌,他哪里还猜不出王锡爵的用意。

这位是铁了心要和张居正划清界限,也是铁了心要回乡养望啊!不同于汪道昆五十出头挂冠而去,将来就算有幸起复,能继续当个侍郎就不错。王锡爵的资历已经完全够了,只要名声养足,哪怕这次回乡,只要日后有人推,一起复就是能入内阁的!

陈炳昌对汪孚林这样的态度倒没什么大反应,吴应节到底和大舅哥相处得少,此时忍不住担心地问道:“是不是我们惹麻烦了?”

“没事,没有你们,王锡爵说不定也会用别的法子传话。”汪孚林嘴里这么说,心里想得却是,王锡爵这是哪来的自信他会帮忙?

就在这时候,陈炳昌突然开口说道:“对了,汪大哥,王侍郎还问过当年你去蓟镇三屯营见戚大帅,是否见过戚大帅和少司马那两把剑相合的事。我和吴大哥都不大清楚,所以只推说不知道。”

这一次,汪孚林的脸色货真价实有些黑了。最初他去蓟镇的时候,戚继光拿他当亲近的后辈,那当然是因为汪道昆那一层关系,后来又有小北是胡宗宪之女的缘由,所以这位蓟镇总兵这几年对他一贯是不错的。逢年过节他送礼,戚继光回礼,一直都当成世交在走,哪怕汪道昆去年一气借病回乡,也没有损伤这一层亲近的关系。王锡爵点破这一层算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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