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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137)

“原来你也有怕的时候!”

王篆嘴里这么说,但神情却颇为阔朗:“不过你这次算是做对了,这种事与其藏着掖着,他日让别人捅到元辅面前,还不如你自己说。至于王锡爵,他想要清高,想要名声,随他去。不过是一介迂腐之人罢了,无足轻重,他走了礼部还能腾出一个侍郎的位子。”

平心而论,王篆是自然是有理由嫉妒王锡爵的。他和王锡爵乃是同榜同年,但王锡爵是一甲榜眼,他却是三甲排名靠后的同进士,王锡爵一出仕便是翰林院编修,在翰林院体系中顺风顺水,升得非常快;而他却是靠着在外任上一步一个脚印,曲折而坚定地向上走。

若非去年在张居正夺情的时候,他和汪孚林阴差阳错相识,他被引入张府,一下子投了张居正的眼缘,仕途突然有了一个巨大飞跃,他怎么可能与当年同榜一甲的这些同年们一争短长?申时行、王锡爵、余有丁,他那一届一甲前三名的仕途简直是太平顺了!

所以,汪孚林能够在对张居正说了王锡爵的事情,又坦白了妻子的身世后,继而第二个来告诉他时,他自然觉得这个年轻的后生晚辈对自己着实信赖亲近。而这种信赖和亲近无疑是互相的,他因为昨日之事才刚刚生出的那么一丁点猜疑,也全都为之烟消云散。于是,王篆顺手又评点了一下翰林院的某些人事。他毕竟比汪孚林早及第十几年,哪怕不如王锡爵久在京城,但心得却也异常丰富。

汪孚林一边听一边暗暗记在心里。趁着王篆心情不错,又是两杯酒下肚时,他这才说出了今天自己来的第二件事。

“少宰在吏部,我从来都没有求过什么,此番却想求你照顾一个人。少宰先别忙着拒绝或发火,且听我慢慢说来。”

听了前半截话,王篆不禁打算揶揄两句,可却听到后半截,他到了嘴边的话就暂且先吞了回去。

然而,虽说他很好奇汪孚林破天荒找自己走后门的人是谁,可当汪孚林说起从前杭州之行,说起在杭州北新关的那一场动乱,他却不知不觉就变了脸色,看向汪孚林的目光中便多了几分难以掩饰的骇然。汪孚林现在才多大?七年前又才多大?不过一个十几岁的小秀才,竟然敢在那种乱民占据北新关的时候,跟着时任杭州知府的涂渊去北新关安抚,这要不是汪孚林主动说,他还根本就不知情!

“而那时候主管北新关的户部分司主事朱擢,便是和税关太监张宁一起,是我们从北新关救出来的人之一,他在关键时刻保全了文档,却也颇有功劳。但后来分别多年,也没怎么联系,我还是之前在广东时,听那时候已经是广东按察使的涂大人说起,他因为恶了上司,所以一度被左迁同知。我只想说,如若他官声政绩尚可,能不能给他一个机会?当然,因为我如今都不知道他在哪为官,如若他真的一蹶不振,那么少宰就当我这话没说过吧。”

见王篆显然是因自己这突如其来的要求而错愕,汪孚林就呵呵笑道:“其实我也不是那样好记性的人,但昨日实在是巧合,竟然在出了元辅家中后不久,就迎面碰上了当年那位张宁张公公,打了个招呼寒暄几句,回家后,我就不免想到了当年的朱主事。”

“原来如此。”

王篆原本还有些奇怪,汪孚林如若真的想要照顾旧识,那么早就该提起了,为何拖到现在才突然想起来,但若是因为昨日的偶遇,那么就可以解释了,这纯粹是因为一时起意,没有什么事先的计划和目的。想到文选司郎中就要换人了,但前后两个都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吏部尚书王国光的面子尚且不好使,他如果想要办成此事,就不妨趁着两人交接之间,由员外郎入手。他不由得眯了眯眼睛,沉声问道:“你打算给人谋个什么位子?”

“能是京官最好,不行的话外任却也无妨。”汪孚林压根没提出什么具体要求,甚至还非常体谅地说道,“如若文选司那边不肯通融,少宰也不用一直惦记着。毕竟,我不想让朱主事知道是我帮的忙。”

不让人知道是谁帮忙怎么行?交情归交情,恩情归恩情!

王篆在心里给汪孚林的想法打了个大大的叉,但与此同时,却越发觉得汪孚林在与人相争时固然极其富有战斗力,但在笼络人心方面却不过尔尔。

据说就是都察院广东道的那几个监察御史,汪孚林也都是不远不近,唯一一个近点儿的,还是王继光那么个曾经抄袭过汪孚林奏本的!

这小子懂不懂什么叫广结羽翼啊!

既然解开了昨日刚刚生出的少许芥蒂,王篆不知不觉多留了汪孚林一会儿,多番提点。言谈之中,汪孚林仿佛无意中又提到了当年涂渊的下属,杭州府推官黄龙,感慨黄龙后来一度走了官运,被提拔进了都察院,授了监察御史,甚至巡按甘肃,但却因为在甘肃任上得罪的人太多,等他回到都察院任掌道御史之后,方才打听到,人已经出为山东按察佥事,却是没有缘分做同僚了。

一直到月上树梢时分,汪孚林方才从王家出来。知道从未对王篆开过口,这次必定会有所收获,已经是犯夜常客的他熟门熟路回到家里,倒头就睡,等到天亮之后方才去都察院。

不过数日,王锡爵果然就上书请求探亲假回家探父,准奏后就立时收拾东西启程。而既然已经对张居正禀明,汪孚林就让小北去送了送。果不其然,因为王锡爵在士林当中名声相当不错,专程去送朱夫人的小北自然而然就引来了不少关注的目光。

“听说来送的是大名鼎鼎汪孚林的妻子,若非我是坐马车,那一道道疑惑的目光恨不得在我身上钻两个洞出来。”

小北送人回来时,是这么对汪孚林说的。正如她半真半假抱怨的那样,之前只关注汪孚林的那些人,因为小北最初在徽州老家待产,等汪孚林坐稳了掌道御史的位子方才到了京城,他们都没怎么注意到他家中这位妻子,现如今却是不免开始深挖。这一挖,人们就发现了一个简直难以置信的问题。

汪孚林娶的竟然是叶家的庶女?

这其中,首先发现其中存在问题的,却是张泰徵。他之前因为父亲张四维的处境,一时情急料错了局势,走错了路,因此遭到御史弹劾,甚至累及父亲,可以说这一跟头摔得几乎很难站起来。好在张四维虽说怒其不争,却还是怜他一再受挫,没有再赶他回蒲州老家,而是把他留在身边帮办文书之类的事情,却再也不提科举二字了。对此,张泰徵表面上变得沉默寡言,心中的恨意却不可避免地越来越深。

因此,在听家中下人说了小北去送王锡爵一家子的事,而后又查出小北乃是叶家庶女,这一日晚间张四维从内阁回来,张泰徵好容易熬到父亲一顿晚饭吃完,便急不可待地跟到书房说出了这件事。

见张四维闻言默然无语,他忍不住提高了几分声音道:“父亲,我从前在杭州时就曾经遇到过汪孚林带着叶家千金出游,两位史家表妹还曾经和她们相交,但如果我那时候没有记错……汪孚林现在的妻室那时候并非叶家千金,而只是叶家长女,如今的许家大少奶奶身边的丫头!”

见张四维果然面色微微一变,眼神也变得锐利了起来,张泰徵只觉得心头有些振奋,立时接着说道:“父亲若是不信,史家姊妹那儿总能够套出话来佐证我这番说辞。就算没有这一点,嫡庶有别,叶家哪怕看上了许学士在朝中蒸蒸日上的前景,可叶大人据说相当赏识汪孚林,在歙县令任上更是处处倚重,若要笼络汪孚林,又怎么会把庶女许过去?这不是结亲,而是结仇吧?要我说,必定是汪孚林和他现在的妻子早就有私情,所以私下苟且……”

“大郎,你在汪孚林手上一再受挫,难道你这眼睛瞎了,心也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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