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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150)

汪孚林知道这时候张居正不需要自己的附和,因此就沉默着没有做声。但紧跟着,他的脸色就变了。

“我自从升任首辅以来,确实不曾绝私交,断旧情,别人送礼,无论是物还是人,只要不是太过分的,我大多一一笑纳。从前天子尚幼,太后新寡,却又不懂政务,冯双林虽掌批红,但在外间政务上却都放手交给我,不曾干涉内阁票拟。我手掌如此大权,却还要标榜清如水,廉如玉的名声,这也太假了些。更何况,我不是海刚峰,从来没指望以清正廉明传扬后世,只希望能传给后世一个井然有序高效,最重要的是,国库里有钱的朝廷。”

张居正尽管没有说透那层意思,但汪孚林还是隐隐明白了其中最重要的那一层弦外之音。

张居正之前不但是首辅,是帝师,还是实际上的大明王朝掌舵人,如果真的在能力卓越的同时还清正廉明,虚怀纳谏,让官民百姓全都人人称颂……一直都是张居正强有力后援的李太后会是什么态度?冯保又会是什么态度?

当然,他也并不觉得,张居正那样毫不收敛的举动仅仅是自污。张居正在个人生活方面,是个该享受就享受,绝不委屈自己的人,这一点和如今的大多数主流官员类似——像海瑞这样苛刻自己的人,在整个大明官吏体系中那就是凤毛麟角。

而这样的享受,仅仅靠俸禄和赏赐,那是绝对不可能的。尽管进位首辅以来,张居正前前后后获赏非常多,除却金币、银两、宝钞、羊酒以及各式华贵的锦缎之外,还常常有不少较为普通可以直接拿去折现的绢帛,比寻常官员那是强多了,但这么多年总共也就价值三四千两银子,若是换算到每年日常所得,要维持一个首辅之家的日常体面开销,那却还是有点紧紧巴巴的。

所以,史载张居正死后抄出来十万两银子,估计一方面是收礼收来的,一方面是江陵那边投献的田亩收益。

在大明朝这种俸禄微薄的年代当官,要想过上殷实体面的日子,除却像他这样早早绑上徽商那条船,攒下丰厚殷实的家底之外,另外一种便是大多数官员约定俗成的灰色收入,绝对没有第三条路。毕竟,皇帝可能大手笔地赏给勋戚功臣田亩,但对文官绝不会这么大方,赏赐一座宅子那就是大手笔。

然而,对于张居正那犹如宏愿似的最后一句话,汪孚林也知道,其中九真一假,又或者是八真一假。愿望是真的,但目的却还有另外一重因素,张居正当然希望证明自己这个首辅比高拱强,从而留名青史。而最重要的是,狠狠打那些反对他的清流一巴掌,让他们知道,力挽狂澜的是我张居正!

汪孚林也就是在心里想想,一句话都没有说。每每在这种时候,他总能够显出比别人更沉得住气。

“太夫人从江陵到真定府这半程路,魏朝一直陪伴在侧,若是皇上召见他,他自然知道该怎么说。可这最后一程,亏得皇上点了你去。”张居正顿了一顿,仿佛是字斟句酌地说道,“钱普此人,为人虽有瑕疵,但文章颇佳,我会调他一任提学副使。不过,你用点手段,务必查访出来,刘守有背后究竟是谁!”

汪孚林没想到张居正这次竟然会给钱普这么一个肥差,张了张嘴想要反对,毕竟提学大宗师这种差事,历来都是无数人打破头都想做的,钱普这名声会不会反而寸步难行?可转念一想张居正既然破釜沉舟要整饬学政,必定会觉得钱普这种人反而好用,他就干脆没表示异议。

毕竟,钱普好像也算是他的人——虽说堂堂知府依附于一介御史,显得比较奇怪……

至于刘守有的事,汪孚林则没有任何犹豫,凛然答应了下来。

因为,这事关到日后是否能安稳吃饭睡觉的问题!

第九零零章 为官需臂助

这一天晚上,汪二娘和小北姑嫂俩在张家度过了一个最初战战兢兢,随即才和谐融洽的夜晚。

当然,战战兢兢的是汪二娘,小北那颗心多大?虽说从前造访张家的都是汪孚林,她基本上没怎么见过王夫人,赵老夫人更是头一回见。张敬修的妻子高氏,张嗣修的妻子贺氏,张懋修的妻子小高氏,她一个都不熟,而且还有她的身世传言在外散布,可并不妨碍她在赵老夫人面前露出活泼外向的一面,再加上汪二娘放开之后也表现得不错,因此临走前赵老夫人竟是笑吟吟地连声请她们常来,王夫人也非常客气地下了邀约。

回程时,今天才赶回京城就马不停蹄皇宫张府两头跑的汪孚林也没有骑马,而是选择了和妻子以及妹妹同乘马车。这要是在白天,已经成年的兄妹同车,若让人知道,自然是很容易被人说闲话的,可如今是夜晚刚刚夜禁的时候,白天熙熙攘攘的大纱帽胡同显得幽静冷清,他钻进车厢的时候,又只有家里人,自然而然就不会引来别人的目光。他直接往板壁上一靠,有气无力地说道:“到家后再叫我,让我睡会儿!”

汪二娘见汪孚林竟然真的就这么睡了过去,顿时目瞪口呆,等看到小北笑着拿了条薄毯子给他盖上,她想起兄长之前出差了将近半个月,此番一回来根本都还没顾得上回家,她忍不住小声嘀咕道:“当官就这么辛苦吗?”

“当然辛苦。”

小北想起当初叶钧耀初任歙县令时,那简直是上司眼中毫不待见,下属不放你在眼里,乡宦常常使绊子,刁民时时闹上门,她忍不住哂然一笑,这才认真地说道:“但家里没有做官的,一代一代下来,地主就可能守不住田地,商人就可能守不住产业,所以有些家里出了进士,那是欢天喜地倒贴钱也要让他当官,寒门子弟也是吃糠咽菜也要把官做下去,把子侄培养出来。所以,你哥哥常说,咱们家至少吃穿不愁,住着大房子,用着婢仆,就别叫苦了。”

“哥真这么说吗?”汪二娘有些疑惑地扫了汪孚林一眼,心想汪孚林从前确实挺上进的,因此都不怎么理她和汪小妹,但自从被两个恶棍轿夫打了闷棍劫财,汪孚林对科举做官就没那么感兴趣了,反而对经商有点天赋异禀,而对她们两个妹妹也越发亲近疼爱了起来。可哪怕是现在,她仍旧无法想像,哥哥能够在汪家长辈的逼迫下完成举人到进士的两级跳,要知道,汪孚林那些同乡前辈举人,到现在也没几个考中进士!

“当然这么说。”小北脸不变色心不跳地给汪孚林脸上贴金,却看到那边靠着板壁仿佛在睡觉的汪孚林嘴角抽搐了一下。她没揭穿这个假睡的家伙,而是循循善诱地对汪二娘说道,“再说了,谁不难?今天你看到张家那三位少奶奶了吗?她们是孙媳妇,所以在太夫人面前,那就要该说话的时候说话,该闭嘴的时候闭嘴,该赔笑的时候赔笑,还要领会婆婆的眼神,时刻准备如同下人一般伺候着长辈,她们就不难?”

此话一出,汪二娘那张脸就白了一下:“嫂子说的是,首辅大人六个儿子,如今是三个儿媳妇,日后全都娶妻之后就是六个儿媳妇,如今张大公子和二公子都已经有儿子了,这么多的人口……我真佩服那位张大奶奶高氏……幸好相公就一个哥哥,西溪南吴氏虽说人多,可平常人来人往至少都不是一个屋檐下进出,没有那么多接触,也就不会有什么龃龉。而且,我听相公说张家兄弟六个,好像并不都是嫡出?”

原来吴应节也会在背后说这种闲话的……

小北笑了笑,随即耸耸肩道:“谁知道呢?我还听说是首辅大人最爱的是前头的元配顾夫人,只可惜顾夫人早逝呢。”

张居正那几个儿子几乎都是在张居正入阁之前生的,其中前头三个都是在张居正在庶吉士散馆之后,他得以留馆,却借口养病回江陵休养的几年间呱呱落地。而张居正那一次回乡休养,正是因为和他感情很好的元配顾夫人去世,而此时他已经二十五岁,膝下却没有一儿半女。那段时间张居正在江陵呆了多年,娶了续弦的王夫人,在重新回翰林院之前的这段赋闲日子里,仿佛为了弥补之前子女全无的遗憾,一口气连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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