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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153)

第二天一大清早,赵鹏程是在一阵气恼的叫声中苏醒过来的。当他睡眼惺忪睁开眼睛,认出面前是掌道御史曹仁的时候,他先是呆了一呆,紧跟着方才神情大变。因为就在他的书桌上,那个从后街食肆中买回来的酒瓮还放在那里,不但如此,他昨夜直接醉死了过去,根本就没来得及收拾。

即便心里因为巡按大差的事已经恨死了曹仁,可如今犯下衙中值夜喝酒的大错,他还是慌忙一推桌子站起身来,结果力气用得太猛,他起身的时候竟然带倒了身后的椅子,而推桌子那动静也直接让桌子边缘上的酒瓮摇晃了两下,最终砰然落地,摔了个粉碎。

“赵鹏程,你之前还口口声声觉得委屈,就你这官衙值夜却饮酒的德行,还想派巡按大差?你这两年御史当下来,连这点规矩都不懂吗?”

见曹仁气冲冲反身就走,赵鹏程顿时面色苍白。他知道自己之前因为巡按差事尘埃落定,虽则是敢怒不敢言,可终究还是在曹仁面前露出点形迹,如今突然犯下这么一个说不上最大,但认真追究下来也谈不上小的差错,可谓是被曹仁死死抓住了软肋,他只觉得悲从心来,竟是连收拾地上那酒瓮都顾不上,一下子呆呆跌坐在了椅子上。

足足好一会儿,外间却是有一个小吏闪了进来,一见这满地狼藉的样子,他就慌忙上了前。

“赵爷,这是出了什么事?东西我来收拾,您赶紧去给掌道老爷赔礼认错,我瞧着他好像是去了陈总宪那儿。”

刚刚还想破罐子破摔,可一听到掌道御史曹仁仿佛是要去找左都御史陈炌告状,赵鹏程顿时乱了方寸,竟是顾不得那么多,冲着那小吏僵硬地点了点头,随即就冲出了屋子。到了外头,发现天色已经不早,早起进衙门的御史们一个个进来,自己却起来不曾梳洗,衣服更是乱糟糟的,他顿时又悔又恨喝酒误事。

早知道昨天晚上把这一身作为门面的官服换下来,却也不至于如现在这样!

意识到这一身邋遢的样子没法去正堂,他只能又快步折返回了屋子。这时候,他才认出那报信的小吏是隶属于山东道的王书办,见其正在忙忙碌碌收拾满地碎片,想到对方刚刚来报信,理应愿意帮自己一把,他只能强忍尴尬上前低声说道:“我这一身衣裳都是酒气,如此去见陈总宪,只怕非但不能挽回什么,反而会惹来总宪大人的震怒。”

王书办麻利地把碎片全都扫进了簸箕,这才擦了擦手打量了一下赵鹏程,随即赔笑说道:“赵爷说的也是,您嘴里的酒味还好办,嚼点茶叶就行了。至于您这身官服,小的去找点橘皮来擦擦,然后再给您熨烫一下,穿出去就不碍事了。倒是总宪大人那儿,要不要小的先找人去替您打探打探,到底掌道老爷去找总宪大人说什么事?”

赵鹏程微微一愣,随即就犹如抓到了一根救命稻草,连连点头道:“你快去,若用了银子,回来我补给你!”

当此之际,一贯节省度日的他已经顾不上什么用钱不用钱了。如果在都察院呆不下去被人扫地出门,那么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可怜他一年到头除却过年几乎滴酒不沾,这是进都察院两年来第一次把酒带到了衙门,竟然这么无巧不巧就被曹仁抓了个现行!

王书办答应了一声,却没有出门,哪怕赵鹏程急急忙忙拿出一锭银子递了过去的时候,他却仍是笑眯眯摇了摇头,而是指了指赵鹏程身上的官服。赵鹏程这才恍然大悟,赶紧三两下脱了官服交给对方,自己则是胡乱找了一件便服穿在身上。

这一等,他简直是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又怕同僚们这时候先来,又怕去陈炌那儿打探不到消息,又或者结果非常不好……就在他胡思乱想到几乎有些绝望的时候,却只见王书办又抱着衣服回来了。

满脸堆笑地把熨烫好,平平整整没有一丝褶皱的衣服递过来之后,王书办知道赵鹏程心里着急,当即不慌不忙地拱手道了一声恭喜。

“赵爷您不用急了,我刚刚托都吏胡大哥到总宪大人那儿张望过,曹掌道是去找总宪大人说正事,倒是顺口提了一嘴您喝酒的事情,抱怨您不知检点,回头考绩的时候要记一笔。可正好广东道汪掌道也在,汪掌道替您说了两句话,说记得您是翰林院出来的,素来方正,生活清苦,断然不会没事喝酒,在都察院中值夜的规矩,心里一定是清楚的。既然是初犯,历来您又考绩不错,还是不要这般苛刻。总宪大人听了,就吩咐曹掌道放过一次,以观后效。”

听到这里,赵鹏程顿时呆若木鸡。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在王书办的伺候下穿好的衣服,也不知道同僚们一个个到来之后,自己是怎么和人打的招呼,甚至一整天都是浑浑噩噩。直到傍晚散衙时,顶替自己值夜的一个同僚问了一声怎么不回家,他才如梦初醒,勉强一笑就收拾了东西往外走去。

等到了都察院大门口,他无巧不巧撞见曹仁和人说话。看见他时,这位足有五年资历的掌道御史有些悻悻地冷哼一声,却是拉了说话的人扬长而去。

知道曹仁在陈炌面前失了面子,只怕恨上了自己,赵鹏程也懒得再去给这位掌道御史做小伏低,下了台阶就想走。可就在这时候,他看见不远处赫然是汪孚林和王继光在说话,竟不由自主就迈开了步子过去。

可到近前叫了一声汪掌道,他突然意识到自己让人打探曹仁在陈炌那边是个什么情景,这却是说不出口的,眼下他对汪孚林说什么,谢人家给自己求情?这不是明摆着告诉人他心虚吗?

第九零二章 阔别多年的李师爷

王继光虽说只是刚刚转正的监察御史,但他去年甫一上任,就在都察院中到处结交走动同僚。事实证明,他结交了那么多人,关键时刻靠得住的不过寥寥,可他终究硬生生把十三道御史中在京城都察院的那八十多个人全都给记住了,在外的那二十多人名字都记住了。如赵鹏程这等出身庶吉士,散馆后丁忧,最后进了都察院的同僚,他当然不会不认识,此时赵鹏程过来开口一说话,他就连忙抢着介绍了起来。

“掌道大人,这位是山东道的赵鹏程赵侍御。”

汪孚林对于王继光的热忱“引荐”颇觉得好笑,可这正是他需要的。他当下便笑着对赵鹏程点了点头,却压根没提自己在陈炌面前替人说过话的这一茬,略略寒暄了几句。而王继光见汪孚林并没有和赵鹏程深谈的意思,这人却杵在旁边不走,他就意识到人恐怕是来找汪孚林有事的,连忙长话短说。

毕竟,他说的话又不是什么隐秘,反而还是给自己的顶头上司脸上贴金。

“掌道大人,朱先生那儿就不必了吧?他毕竟是太医院的御医,我这小小一个御史一而再再而三地去麻烦他,实在是不大好。”

“虽说你之前来回山海关一趟,病情也不曾复发,但为了稳妥,还是好好再看一看,不要自恃年轻就硬挺过去。明日你休沐,朱兄说过,正好有人借了武清伯的清华园开文会,去的是几个南直隶名士,都是临淮侯的故交,所以他一时却不过情面,再说武清伯那儿他也是常去的,他就答应了。你不妨去凑个热闹,顺带请他诊个脉就是了。”

“我一个御史,去那儿妥当吗?”

“清华园虽说是武清伯家的别业,但常常借给文人墨客开文会诗社,来往的名士多了,尚书侍郎都有,你一个御史算哪根葱?让你去你就去!”

见汪孚林和王继光明明年纪相仿,此时这一上一下说话却如此自然,同僚传言中颇有几分傲气的王继光竟然没在意汪孚林所谓“哪根葱”的揶揄,笑嘻嘻答应一声,便告辞离去,赵鹏程对比从来都不苟言笑,苛刻到刻薄的山东道掌道御史曹仁,忍不住暗自悲凉。等王继光一走,已经天人交战许久的他方才结结巴巴地说道:“汪掌道,我听说今天在总宪大人那儿,您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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