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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167)

他就没想到给他们的查验使绊子的人,竟然会是袁璧!

到最后,出任给事中不满一年的程大公子深深一揖,用极其沉着的语调说道:“光都谏到辽东之后,全力盘查长定堡大捷,臣作为辅佐,大多数时候都有些清闲,这才退而求其次,暗中查了查阻挠的人,更是对辽东官场下了些功夫。光都谏认为,治大病需下猛药,臣却认为,治大国如烹小鲜,一个烂果子,只要先把烂的部位挖掉即可,而不是把好的部位一块挖掉!但既然挖,就不能厚此薄彼!”

张居正即便这会儿面无表情,心情实在不怎么样,可听了这话之后,仍然不免暗自哂然。

好熟悉的汪氏理论!果然是和汪孚林穿一条裤子的!

“此言甚是。”

在程乃轩的陈词结束之后,这个突兀的声音响起时,偌大的文华殿中一片寂静。皇帝竟然开口赞同了?

光懋也好,陈炌也好,一直都没开口说话的兵部尚书方逢时也好,全都愕然看着御座上的万历皇帝朱翊钧,甚至觉得刚刚有些幻听。尽管自从亲政以后,小皇帝也曾经几次参加过类似重要的朝议,但一贯很少发表意见,今天竟然会对一个小小给事中的陈词做出这样的反应?

哪怕早就有所预料的张居正,这会儿看到汪孚林的话变成现实,他仍然在心中深深叹了一口气。在安静到有些僵硬的气氛中,他就开口说道:“陶承喾革职查办,此乃应有之义。而袁璧即便此前颇有功勋,然则贪贿好色,卑劣无耻,自当严惩不殆。”

张居正竟然会同意惩处辽东那一文一武?陈炌顿时大吃一惊,等看见方逢时亦是满脸措手不及,他一下子意识到今天似乎有哪里不对劲,可这会儿皇帝和首辅竟然达成了一致,他这个左都御史无论如何都不敢继续争,这心里甭提多不是滋味了。

方逢时知道陈炌素来都是张居正的走狗,而他却不甘心身为尚书却为其附庸,此时他摸不清楚究竟是张居正影响了皇帝,还是皇帝说服了张居正,只觉得自己若今日一言不发,那这朝议就白来了,当即婉转地说道:“皇上,元辅,惩处辽东陶承喾和袁璧二人并无不可,然则却不应该在现在。更何况,之前光都谏和程给谏也好,陈总宪转呈的安巡按陈词也罢,全都说明,并没有证据证明那些察罕儿部的所谓牧民是真降还是假降。”

程乃轩斜睨了一眼方逢时,俟其停顿,他就慢悠悠地说道:“方部堂,刚刚下官说得很明白,大明律申报军务一条有明文,不论是真降还是假降,陶承喾这样的处置都是错的,如果来降的人多,那么他就应该派人护送首领去见总兵官,转送朝廷,如果来降的人少,更应该即刻全部妥善转送,绝没有他一个游击将军擅自处置的道理。昔日俺答的孙子把汉那吉来降,方部堂若尽杀之,何尝有靠着区区一个把汉那吉,将俺答汗数万大军玩弄于股掌之上的壮举?”

方逢时没想到程乃轩竟然用自己最得意的那桩功绩来堵自己的嘴,胸口登时噎得慌,又气又恼。可偏偏这时候,他就只听朱翊钧一本正经地说道:“不错,若是昔日方卿亦是如陶承喾这般只知道眼前杀降小利,何来封贡俺答,何来西北太平?元辅张先生既然也赞同惩处陶承喾及袁璧,就将二人先行革职,拿来京师再作查问,至于陶承喾所遗空缺,令辽东总兵李成梁先行举荐,袁璧之职,令吏部文选司尽快填补。”

张居正既然肯附和他这个天子,那么他就给张居正多点面子好了。

尽管参加文华殿这场朝议的只有区区数人,谁都不是多嘴多舌的,但文华殿中那时候还有数量不少的低级宦官,在有心纵容之下,哪怕当事者之二的光懋和程乃轩连六科廊都没出过,此中经过仍然在第一时间散布了开来。就连这两三个月一直都忍气吞声如同乌龟的张四维,也隐隐察觉到了背后的暗流。至于张居正这个首辅,这一天更是早早离开内阁回家。可他在书房还没坐上两分钟,长子张敬修就敲响了门进来。

张敬修还不知道今日文华殿的那场变故,进去之后,见张居正脸色疲惫,他犹豫了片刻,就上前双手呈上了一样东西:“父亲,这是汪世卿今天中午让人送来的。”

张居正只觉心里咯噔一下,等接过来看了一眼,他一下子眉头倒竖,一时竟是突然愤怒地把东西摔在了书桌上。许久,他才发现张敬修目瞪口呆地站在那里,不禁有些心烦意乱:“你出去吧,让我先静一静。”

汪孚林这个胆大包天的小子,他这是唯恐天下不乱么?可是,如果不这样趁热打铁,他又怎能试探出皇帝更深的心思,将用心叵测之辈都钓出来?

第九一一章 小皇帝的愤怒

如果说之前的辽东之行,前面是以光懋为主,后面是以安九域为主,程乃轩这个汪孚林举荐的人也就是在速宁的真假问题上有些存在感,别的时候更像是打酱油的,那么,万历皇帝朱翊钧驾临的这次朝议,无疑让这位素来不怎么起眼的给事中,一下子显得神秘而又醒目。

然而,紧跟着,那个比他更加醒目的人就来了。

汪孚林举荐辽东苑马寺卿洪济远为郧阳巡抚!

如果仅仅如此,那么也就罢了,偏偏与此同时,之前还在文华殿朝议上受挫的左都御史陈炌,竟是举荐分守辽海东宁道张崇政为南赣汀韶巡抚。

紧跟着,文选司郎中臧惟一,以分巡辽海东宁道孙元荣骄纵、贪恣、纵家奴占民田等罪名,拟降级使用。而文选司员外郎李尧卿,以宁前兵备道李松考满绩优,铨注升一级使用。

这一系列关于辽东官场的或奏本或题本,让人眼花缭乱,一时间竟不知道是何等情况!

在外间议论纷纷的时候,做足心理准备之后,却仍旧有些忐忑不安的朱翊钧,则是踏进了慈宁宫。尽管早就知道不会见到一个慈眉善目的母后,可是,看到慈圣李太后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时,他依旧生出了深深的惧意,以至于眼角余光瞥见一旁侍立的冯保,他不知不觉就对其生出了几分怨恨。

冯保在李太后这儿告了什么状?难不成乾清宫有人对其告密的那件事,冯保真的捅给李太后了?可是,他明明没有按照自己的意思大动干戈,因为有汪孚林主动请缨接过了这个难题,不但有程乃轩冲锋在前,汪孚林在后头铺垫,轻轻巧巧就破了如同铁板一块的辽东局面,而且是有升有降,赏功罚过!他做得哪里不好,哪里就需要又来听母亲的教训?

“母后……”

李太后扫了一眼跪下行礼的朱翊钧,隔了好一会儿才开口说道:“起来吧,你如今是皇帝,我也管不了你。”

“母后这是哪里话?”朱翊钧深知这时候绝对不能说半点触怒母亲的话,因此哪敢起来,只装成完全不明所以的样子,满脸迷惑地说,“儿臣这些天来读书上朝,并不敢有任何偷懒。”

“你若真的如此兢兢业业,我还用得着管你?”李太后忿然一拍扶手,声色俱厉地说道,“辽东之事,元辅张先生早有定计,你刚刚亲政,怎就在背后一再非议,说出许多不谨慎的话来?你知不知道,之前辽东没有李成梁的时候,那仗打成了什么乱七八糟的样子,整个辽东地抛荒了,人跑光了,险些就要留着个空空荡荡四面漏风的地方去对抗几方大敌?”

汪孚林对田义说,有人向冯保告密,泄漏了朱翊钧对辽东之事的态度,这并不是一般的瞎掰,又或者说纯粹的信口开河,而是出自于他对各方相关人士的预判。尽管张宏透露过,如今乾清宫的近侍是小皇帝亲自挑的人,但他压根不觉得,凭借朱翊钧现在的心计、手段和实力,能够让新挑上来的人每一个全都忠于天子,能够避免被掺沙子。无论是冯保还是张宏,那都是多厉害的老狐狸,宫里多少徒子徒孙,会没办法安插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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