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灯
护眼
字体:

明朝谋生手册(1201)

虽说在北新关被浙江布按都三司主官算计过一次,但张宁隐忍两年后的反击,却是巧妙借了南京科道言官的力量,把对方打得够呛!

但这会儿,他只瞥了张宁一眼,因为今天的重心在于程乃轩给他钓出来的冯保:“冯公公,您怎么会……”

冯保也同样是第一次在这种私底下的场合见汪孚林。不止是汪孚林,作为司礼监掌印太监,为了避免某些太会钻营的人从他这里找突破口,除却老乡和真正的亲戚,他在接受请托的时候相当注意,笼络官员时更是手段隐蔽。再说汪孚林是张居正的亲信,他也不想引得张居正因此而心怀芥蒂,所以之前宁可找程乃轩,也没有直接见过汪孚林。

这会儿,他没等汪孚林把话说完,笑了笑就伸出右手示意道:“汪掌道请坐。”

尽管表现得颇为惊疑,但汪孚林还是很爽快地坐了下来,目光却往店外看了一眼。这时候,他就只听冯保开口说道:“你不用担心有人会闯到这里来,我已经让心腹在附近布下了重重防线,如果连几个路人都拦不住,那这些人也就太废物了。”

“冯公公执掌东厂,有这样的自信也无可厚非,但恕我直言,厂卫看似无孔不入,但终究还是要靠人,从上至下很多人。冯公公您常见的也就是上层的一部分官员,下层人打的是什么主意,那就很难说了。我斗胆劝一句,日后还请冯公公三思,这种对您很没好处的私下会面,还是免了。”

此话一出,张宁忍不住瞟了汪孚林一眼。冯保这些年来在宫中简直是说一不二,寻常的太监,哪怕到司礼监秉笔乃至于兵仗局太监这种地位,只要走通了慈圣李太后的门路,说动张居正发动科道言官弹劾,那也是说拿掉就拿掉,汪孚林竟敢这么直言不讳和冯保说话?

然而,冯保却只是眯了眯眼睛:“你是怕被人发现你和咱家在一起,坏了名声?”

“我这人的名声早就不怎么样了,还怕什么?再说,我可是曾经大摇大摆设宴给张公公洗过尘的。”汪孚林看着张宁微微颔首,这才说道,“若是从前,冯公公你见我一千次一万次都没关系,但如今元辅重病,外头说冯公公你的传闻什么都有,包括把会极门收上去的奏本不发还内阁票拟,而是扣在手中在司礼监暗箱操作。前天张四教带着张泰徵到我那里负荆请罪,想和我谈和的时候,还说过冯公公你如此恣意,这是自取灭亡。”

冯保就是为了张四维的事情来的,汪孚林既然主动挑明,他自然再欢迎不过。只不过,听到张家人竟然在背后如此大放厥词,他还是脸色为之一黑。深深吸了一口气定神,他就开口说道:“那你打算和张四维谈和?”

“谈什么和?冯公公觉得我脑子缺根筋吗?我怎会相信张家人的空口说白话!张四维如果再进一步就是首辅,凭着他门生满天下,凭着蒲州晋商在天下四处开花,只要他愿意,来日坐稳了位子就会拿我开刀,我拿什么和他拼?皇上会在一个人和一批人当中怎么选?

张四教是许诺我淮盐余盐之利五十万两,许诺他日可以推我进翰林院,如张孚敬和桂萼当年旧例,问题是那两位先辈当年进翰林院时多少岁了?都是五十多的人了,可我还不到三十,他敢让我不到三十就掌管翰林院?我当时就没好气地直接回了他,我宁可做杨一清,也不学张桂二人!”

冯保见汪孚林丝毫没有隐瞒的意思,心下倒觉得今日这一趟非常值得。然而,从汪孚林口中得到这个消息,却并不意味着他就能拿张四维怎么样。因为,在张居正重病的情况下,宫中太后皇帝也好,朝野内外的官员也好,全都希望稳定,他如果拿不出决定性的证据来,扳不倒张四维不说,还会把自己惹上一身骚。于是,他不由得轻轻攥了攥拳头,这才对着汪孚林点了点头。

“那么,你是回绝了张四维?”

“不,我答应了。”汪孚林不闪不避地直视着冯保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张四教代他兄长提出了交换条件,那就是让我出面弹劾冯公公你。”

张宁再次觉得额头冒汗,后背发热。他当然知道汪孚林那是胆大包天的人,可是当着冯保的面说我要弹劾你……大胆也不是这样的吧?

总算冯保今日既然来了,那就绝对不会被随随便便惹怒发火。这位司礼监掌印挑了挑眉后,直截了当地问道:“你不缺钱,也并非图名利之人,答应了张四维这条件也就罢了,却竟然还敢在我面前说?”

“这不是希望冯公公来日有个准备吗?”汪孚林不以为意地笑了笑,根本不畏惧冯保犹如针刺的犀利眼神,“因为张三老爷特意对我说了几句流言,比如说,当初皇上年少时,元辅曾经多次出入慈宁宫什么的。”

砰——

冯保终于忍不住了,重重一拳砸在了扶手上,竟是怒喝道:“你竟敢非议圣母?”

“冯公公,不是我非议圣母,你执掌厂卫,难不成就从来没有人对你说过,外间很多流言早已铺天盖地,不可收拾?想当初我和张公公去迎接张家太夫人,就元辅的轿子,传闻中说得有多难听?如果不是当面问钱普,怎么知道还有那样的玄虚?而你虽说曾经压下过流言,可不是还有人告诉皇上?”

汪孚林一连四个反问,冯保怒气渐消,但心中那危机感却越来越强了。他自己是怎么上位的,张居正是怎么上位的,可以骗骗别人,但张四维这样的高拱密友,以及很多一直心存不满的清流君子,那却骗不了。如果照这么说来,万历皇帝朱翊钧连张居正轿子那样的传闻都听说过,连李太后和张居正的流言都敢有人瞎传,难保没有人说过他和张居正同谋扳倒高拱的那段往事。

想到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按照慈圣李太后的吩咐,不遗余力照顾皇帝,可到头来很可能是最糟糕的结果,他怎么能心情好起来?

因此,心里满是邪火无处可发的他忍不住冲着汪孚林冷笑道:“就因为张四维拿着这样的杀手锏,你就准备踩着咱家往上爬?”

“冯公公信不信,如果这会儿张四维能倒台滚回老家去,再也没有起复的机会,我也愿意辞官回乡享清福?不怕和你明说,我虽说只有二十出头,可现在却是有孙子的人了,我那养子再努把力,说不定就能考中进士,我放着安安稳稳当富家翁不干,劳心劳力如同一根钉子一般扎在都察院,为的是什么?不就是为了干掉张四维,我也好喘口气?我在这再撂一句实话,回头弹劾了冯公公你,我再依样画葫芦直接给张四维来一个狠的,参他一本,然后我辞官!”

冯保忍不住轻轻吸了一口气。他很难想象汪孚林才二十出头的年纪,竟然想得不是往上爬,而是辞官回乡享清福。他隐隐记得,当初吏部文选司员外郎的位子,王篆一度属意于汪孚林,张居正也首肯了,但最后却发生了变故,汪孚林竟然在都察院岿然不动,而轻轻巧巧摘下这个美缺的,是殷士儋的女婿,当初谁都没想到会横空出世截胡的李尧卿,偏偏此人还是汪孚林的好友,汪孚林为了此人婚事,出力极大。

难不成,文选司员外郎的人选突然换人,真的是汪孚林主动辞让的?

这时候,冯保还在拼命消化这个消息,但张宁却忍不住了:“汪掌道,你要弹劾张四维那就直接上,为何非得先弹劾冯公公,这对你可没好处!”

“当然有好处。我若是不弹劾冯公公,张四维怎么能放心?他不放心,又怎敢轻易发动?他若是不发动,冯公公你怎么抓到他的把柄,把这位素来阴险却又死死占着位子不挪窝的次辅给赶回老家去?我的弹劾又怎么落到实处?”看到对面冯保那眼神中一闪即逝的精光,看到张宁那瞠目结舌的表情,汪孚林这才沉声说道,“冯公公要是还觉得我是踩着你往上爬,我可以就在这里把辞呈写了给你,又或者你要什么字据都没问题。”

上一篇:奸臣 下一篇:夙夜宫声(出书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