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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25)

你都问不出来,还指望我去问?

还是在之前那间草屋,当汪孚林再次见到汪道昆时,就只见汪道贯滔滔不绝一通说,须臾就把这些关节都给交代清楚了。而汪道昆自然不像年轻十余岁的胞弟那样易怒,眯缝眼睛沉吟了好一会儿,这才若有所思地用手指敲了敲桌子说:“没想到,汪尚宁这么想不开。”

用这么简简单单几个字,评价了汪尚宁的这一系列举动之后,他方才端详着汪孚林,笑了笑说:“叶县尊美意,你回去之后代我道谢一声。如果我没猜错,汪尚宁如果真的在背后推动了之前那些事情,他不会善罢甘休,太太平平等到今年夏税收完,再继续推进均平夏税丝绢之事。最大的可能是,他会激起乡里的反弹,让今年夏税没办法收齐。到时候,为了不吃挂落,叶县尊一定会选择屈服。”

汪孚林知道自己此前只不过是见招拆招,要说未雨绸缪,对这个时代了解太少的他能耐还不够,这才想要诚心诚意请教一下老奸巨猾的汪道昆。所以,一听到汪道昆面授机宜时,竟是捅破了这最脆弱的软肋,他登时面色大变。

汪道贯干脆代替汪孚林问道:“大哥,那这事怎么办?”

“夏税乃国之正项,绝对容不得某些人因为一己之私,而让歙县蒙羞。我之前听南直隶的几个僚友写信对我说,今年南直隶苏常松一带以及浙江杭州府等地,有个别府县遭了水旱之灾。这些地方都是朝廷赋税重中之重的所在,而且还要负担白粮起运的重任。如若今年歙县夏税真的收不齐出岔子,连累整个徽州府,说不定会被飞派白粮。”

飞派白粮?这是什么意思?

尽管汪孚林已经不是一开始的初哥了,身在县城耳濡目染,再加上啃完整整二十二卷嘉靖版徽州府志,最近还在慢慢啃弘治版徽州府志,对如今这个时代已经有了一些了解,可汪道昆这后半截话他仍然是有听没有懂。而当他去看汪道贯时,就只见这位汪二老爷和他一样满脸茫然,显然也完全不明白汪道昆的言下之意。

汪道昆见弟弟和堂侄不明白,他也没有卖关子,而是慢条斯理地解释道:“所谓白粮,是朝廷向苏松常嘉湖五府征收的粳米和糯米,用来发官员的禄米,要的是粒粒精选。一石白粮,价值甚至超过四五石寻常白米。但更棘手的是运粮要北上京城,路费高昂,入库还要被牙行歇家和太监胥吏盘剥。摊上这件差事的粮长,那才是真正的家破人亡。因为五府常常征不足,浙江的杭州早年开始,也承担了这一重役。即便如此,一旦逢灾年,白粮收不齐,就会向南直隶以及浙江的其他府县飞派,徽州府就被派过几次,每次都是府县主司焦头烂额,下头士绅百姓叫苦不迭。”

舅舅吴天保,以及赵思成的弟弟这次担当粮长,跑断腿还可能要倒赔,汪孚林听着状况已经挺惨了,此刻听汪道昆说到家破人亡,他不禁直冒寒气。就连汪道贯也不禁声音艰涩地问道:“大哥,照你这么说,白粮应该是秋粮吧?真的会派到徽州府?”

“只要这样一个风声就够了。”汪道昆耸了耸肩,继而淡淡地说道,“汪尚宁不是要往脸上贴金吗?一听到摊上了这白粮重役,愤怒的粮长,又或者多了一重负担的百姓如果知道,那都是汪尚宁撺掇大户,抗拒交齐夏税闹出来的,他这名声还能保得住吗?”

这果然是经历过大风大雨的大人物啊,想出来的计策真够毒的!自己那些诱饵钓鱼什么的,实在是弱爆了!

汪孚林当然不会去问汪道昆具体如何执行之类的,他整理了一下思路,又仔细询问了一下关于白粮这么一个名词的种种注解,随即就立刻告辞了。汪道贯倒是热情洋溢地留他下来用午饭,可他还急着回城,自然婉言谢绝了。

等到他一走,汪道贯便看着兄长问道:“大哥,这白粮两个字,真有这么大威力?”

“当年徽州府一度经历飞派白粮的时候,你还太小了,记不得其中利害,但上了年纪的人都记得。汪尚宁要是忘了,那我就帮他记起来!”

汪道昆轻轻一捶扶手,继而笑着说道:“只不过,孚林真是太让人意外了,他爹那样死心眼的人,竟然会有这样一个儿子!”

大哥你大概没听说过传言,有人可是在外头瞎传话,说他是你儿子!

汪道贯腹诽了一句,随即摩挲着下颌那少许的胡须,暗自打算明日入城去,看看能不能帮忙……他凑热闹的兴致起来了!

从松明山匆匆赶回了歙县城中,因为天色还早,汪孚林就赴了户房吴司吏的邀约。说是一同喝茶,但两人这见面简直就和秘密工作似的,叶青龙这个牵线搭桥的小伙计两头奔波,直到傍晚时分方才见上了面。喝茶地点是在歙县北城一处人烟稀少的土地庙,香火破败,庙祝都跑了,早就被叶钧耀列入要拆除重建的建筑名录。可在这种地方,吴司吏竟仿佛变戏法似的变出了红泥小火炉,以及全套茶具。

而在县衙底层浸淫了这么多年的吴司吏,竟是和顶尖雅人似的秀了一番茶艺,等把一小杯茶双手奉到了汪孚林跟前,他这才低声说道:“汪小官人,有件事我听到一点风声,不知道该说不该说。”

“吴司吏尽管说。”汪孚林并不在意吴司吏的卖关子,事实上,对于这么个隐忍多年后突然三级跳的胥吏,他完全没有一丁点轻视。

“那……我可就说了?”

吴司吏歪头看着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后,这才郑重其事地说道:“汪小相公,恐怕就是明后两天,各区粮长就会找上门来。歙县今年的夏税出岔子了!”

第一一九章 收不齐的夏税

次日上午,来禀报夏税出岔子的,不是别人,正是户房钱科典吏刘会。彼时叶钧耀正在和汪孚林就冯师爷的杜骗新书第一章展开探讨,外间突然传来了轻轻的叩门声,叶钧耀完全没多想就吩咐请人进来。

“堂尊,汪小相公。”

刘会这称呼上头,竟是隐隐有把汪孚林和叶钧耀平齐的架势。可是,他眼下有些气急败坏,竟没察觉到自己的谬误,行过礼后就声音急促地说道:“按理从明天开始,前头几个粮区的粮长就要正式开始在县衙征输库收夏税,但今年的夏税怕是有点岔子。”

叶钧耀尽管已经从汪孚林那儿得到了汪道昆的警告,吴司吏的提醒,可仍然只觉得两耳嗡嗡直叫,人都有些坐不稳了。他忘了这会儿还有汪孚林这个外人在场,当即愤怒地质问道:“纳税纳粮,天经地义,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抗朝廷正税?”

刘会瞥了汪孚林一眼,随即无奈地说道:“恕小的说一句实话,这是老问题了。因为要尽着岁办、军费还有岁贡,这些年歙县夏税秋粮,很少有收齐的,积欠很多。而今年县尊新上任,按照规矩,粮长们第一年总要给县尊脸面,拼足老命把夏税秋粮收齐,后两年的也就马马虎虎走个过场,能有八九成就已经很完满了。可之前房县尊是丁忧离任,满打满算才当了一年的县令,去年才刚收齐过一次夏税秋粮,今年却又要收齐,所以……”

这言下之意汪孚林听明白了,叶钧耀也同样听明白了。汪孚林想的是如今的大明朝号称太平盛世,实则已经连收赋税都这样拖沓扯皮,随即就想到了自己的舅舅吴天保这次是粮长,昨天他从松明山回来方才想起这一茬,这次是真的要好好关心一下舅舅了。而叶钧耀想的是自己这个县令还真是倒霉,一次又一次地被前任房寰给坑了!不论如何,屋子里顿时冷了场,最后刘会不得不硬着头皮继续往下说。

“所以,前头五区粮长全都跑到了户房诉苦,说是乡间里长全都不配合,这会儿吴司吏正在应付他们。”

“反了,真是反了!”叶钧耀只能迸出这么几个贫乏的字,可纠结郁闷恼火了好一阵子,他突然福至心灵地问道,“赵思成那个弟弟呢?他哥哥都还关在大牢里,他这个粮长竟敢不尽心竭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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