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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45)

她看上去十四五的年纪,鹅蛋脸,身材微微有些丰盈,面上薄施脂粉,五官清秀,玉簪玉珰,原本七分的姿色倒是显出了十分,也算清秀佳人了。到了汪孚林面前时,她有些不自然地笑了笑,这才轻声说道:“我是给爹送点心的,敢问小官人是……”

汪孚林不太了解段朝宗的家眷,他又不是包打听,想当初叶家有几口人,那还是金宝回来告诉他的。可不管怎样,他才不相信段朝宗在这见叶钧耀和他,下头人会不知道,段小姐过来时又会没有人告诉她,所以对方的问题就显得滑稽了。即便如此,他还是彬彬有礼地说道:“学生汪孚林,见过段小姐。”

“是汪小官人。”少女的脸上顿时露出了几分惊喜,她微微眨动眼睛,想要趁此机会说些什么,可让她意想不到的是,汪孚林竟一本正经对她拱了拱手。

“段小姐,府尊正在和叶县尊谈要紧大事,能不能请段小姐稍候片刻?”甚至不等人家回答,汪孚林便又自顾自地继续说道,“学生乃是外男,眼下奉府尊和叶县尊之命权且在这里看守,不想正好撞见段小姐,实在是失礼了。有道是非礼勿视,还请容学生转过身去。”

说到这里,汪孚林就直接转身面对大门,犹如老僧入定似的开始面壁。两个妹妹跟着叶小姐去了一趟衣香社聚会回来之后,赫然是兴高采烈,甚至掰着手指头盘算下次什么时候再去,不管这位段小姐是否八卦闺秀团的一员,他都实在不想招惹了。更何况,他和叶县尊很熟,和叶明月少许走得近一点,叶县尊不至于喊打喊杀的,可段府尊就不一定了,他得把某些苗头直接杀死在萌芽状态。

他这一转身,少女顿时愕然,而那些探头探脑的仆役们也全都集体石化。没听说传说中的汪小官人是这么个迂腐性子啊?

而屋子里,叶钧耀看到段朝宗额头青筋微微爆了一下,他只当没瞧见,心里却对比了一下自家女儿,随即老怀大慰。虽说他那女儿主意太大,又拿着他那孕妇妻子的鸡毛当令箭,整天就往外头乱跑,可也给他提供了不少情报,而且关键时刻不含糊。最重要的是,女儿和汪孚林相处的时候那叫一个自然,分寸拿捏得巧妙,哪像外头这个自作聪明的小姑娘。于是,叶县尊的脊背不知不觉挺得笔直。

他官没段府尊当得大,可女儿比段小姐强!

段朝宗强自按捺没出去发火,而外头在好一阵子的沉默之后,随即就有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是长女终于知难而退了。他心中长舒一口气,这才把心思转到了叶钧耀刚刚的建议上。虽说这实在不算什么极其完美的解决办法,可相较于眼下的困局,却是一招杀手锏。希望五县也好,歙县也好,能够在关键时刻适可而止。

毕竟叶钧耀保证得固然好,可他并不敢确定,南京那边真的敢放大招!

等到叶钧耀辞了出来,一打开书房大门,看见汪孚林直挺挺地面对着自己,他不禁又好气又好笑。等看到汪孚林迅速对自己挤了挤眼睛,继而做严肃状,他差点没忍住笑出声来。因为这么一场小插曲,他连装模作样临走再去看一看舒推官都没顾得上。一出府衙,他招呼汪孚林上来和自己同乘一轿,见对方满脸苦色,他登时没好气地说:“你再不上来,小心本县罚你抬轿子!”

唉,上辈子认为坐轿子很威风,这辈子真是苦头尝够了!

屁股坐定,轿子晃晃悠悠抬了起来,汪孚林正在努力掌握平衡,他就听到耳边传来了叶县尊的声音。

“刚刚我对府尊说的话,你应该都听到了。怕就怕万一失控……”

“县尊,我那位叔父昨晚刚回来,正在我家后院住着呢,而且,他还带来了一个消息。”

汪孚林嘴巴轻轻动了动,见叶钧耀眉头立刻舒展了开来,他不禁在心里吐槽了一句。要不是汪道贯烧了这么大一把火后,竟然片叶不沾身地囫囵归来,又透露了那么一件事,他哪敢在歙县班房上演今天这一出戏?

第一三六章 府衙群英会

徽州一府六县,除非是特定的大日子,否则六县县令齐集府城,这是很少见的。这一次,六县县令全都奉徽州知府段朝宗之命来了。同时得到段府尊下帖相请的,还有各县有头有脸的乡宦,名单和状元楼英雄宴那一次几乎如出一辙。唯一变化的是,歙县松明山那位大名鼎鼎的南明先生汪道昆没来,却来了一位代理人。可这代理人不是汪道昆的嫡亲弟弟汪道贯,而是汪孚林这个如今名声看涨的小秀才。

当陈天祥看到汪孚林时,那简直是仇人相见分外眼红。自从那一次的质疑被汪孚林狠狠打了回来,自己出了大丑,又被汪道昆当众针锋相对后,没脸见人的他就一直闭门不出,今天还是因为事涉夏税,他才勉为其难地来到了府城,可谁能想到这样高层次的场合,他竟然还会见到这个小秀才!

此时此刻,坐在府衙大堂中,他便气急败坏地伸手指着汪孚林道:“今日这是何等场合,你怎敢跻身期间?”

汪孚林哪里想来拉仇恨,可汪道贯关键时刻闪人了,给他留了一封汪道昆的亲笔信,于是,他不得不很郁闷地来参加今天这么一场官方会谈。此时此刻又被陈天祥喷了,他自然更加恼火,眉头一挑就毫不相让地说道:“如果今天是状元楼英雄宴那样的盛会,南明先生有事缺席就缺席了,但今天事关徽州一府六县夏税的重要问题,既然南明先生亲笔书信送来,让我当松明山汪氏的代表,我当然责无旁贷!”

不等陈天祥继续挑刺,他就硬梆梆回道:“此事我早已回报段府尊,陈老先生要是觉得不妥,那一会儿段府尊来了,你就直接提出来好了!”

陈天祥上次已经领教过汪孚林的伶牙俐齿,这会儿虽说噎得脸色通红,可碍于这是在府衙大堂之上,他不得不咽下这口气,心不甘情不愿地默不做声坐了下来。然而,汪孚林自己嘴上说得很利索,可他看看自己那张椅子的位置,实在没办法镇定自若地坐上去。因为他上首就是汪尚宁那个老狐狸,而下手边是一帮歙县的其他乡宦,若是从整个大堂的位置来说,除开六位县令,他这张椅子绝对属于乡宦之中的前三甲。

汪道昆出了那么毒的主意,汪道贯搅和了那么大一场风雨之后,竟把他撂在这顶缸!难道这就是他敲人饭碗,破家灭门的报应?

偏偏在这个时候,汪尚宁扭过头来,对他和蔼地笑了笑:“你既是代表南明来的,就安心坐吧。”

坐就坐,反正这些天来我见过的大风大浪已经很不少了!

汪小秀才一发狠,就这么直截了当坐了下来。而那边厢一直在往这里看的叶大县尊,却在心里帮他捏了一把汗。汪孚林能够成为汪道昆的代理人,叶钧耀心里当然窃喜,一个劲欣慰自己没看错人。再加上事先汪孚林和自己通了气,一想到自己是在座这么多人中,寥寥几个知道那个消息的人,他的腰杆更是挺得笔直,对于其他几个知县明着吹捧,暗里讽刺的唇枪舌剑,他竟是若无其事全都扛了过去。可问题是这样的大场面,汪孚林撑得过吗?

“段府尊到!”

随着这个响亮的声音,县令也好,乡宦也好,每一个人全都随之站起身来。这种场合,县令们可免去折节屈膝的礼数,和乡宦一样行揖礼。而乡宦们无论从前当过多大的官,如今既是赋闲在家,无不客客气气称呼知府大人一声府尊。而段朝宗依旧和从前一样,脸上看不出什么喜怒,微微颔首算作是还礼之后,又抬手先请众人坐,继而自己方才在主位上施施然坐了下来。

“近来的夏税纷争愈演愈烈,堆在本府案台上的各式文书摞得老高,所以,本府今天不得不把徽州府六县县令齐召于此,又请来了各位老先生同商大事。”说到这里,段朝宗的目光瞥见了鹤立鸡群的汪孚林,顿时有些卡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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