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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52)

小北原本在心中幻想着汪孚林支使两个妹妹挣钱供自己的场面,可听到这邀约,原本伸手去扶叶明月下轿的她登时怔住了,那双手呆呆放在半空中,甚至连叶明月怎么出的轿子她都没发觉,只是有些不敢相信地盯着汪孚林拱手后径直而去的背影。直到一只手在她眼前挥舞了两下,她才一下子回过神来。

“看呆了吧?”

“谁看他!”小北赶紧摇了摇脑袋,想到那平易近人,相处起来一点都不累的汪家姐妹,她便扬了扬下巴道,“去就去,又不是龙潭虎穴。若是他堂堂男子汉大丈夫竟敢压榨两个妹妹,看他下次还敢在我面前说大话!”

“弟弟只不过说了一句看到她们在做首饰卖,你就敢歪到人家压榨妹妹上头!”叶明月用手指在小丫头脑门上点了点,这才又好气又好笑地说道,“上次我带她们去衣香社聚会的时候,你难道没瞧见,她们两个都对哥哥信服到了十分?听汪小相公那些故事的时候,她们比谁都要聚精会神。”

“我不管,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小姐,下次我们多去汪家,少去衣香社的聚会!那儿吵吵闹闹的,除了许家九小姐她们几个,其他好些人都明里暗里较劲,说话都说是带刺的,没劲透了。老爷不是都站稳脚跟了吗?不用你再卯足了劲敷衍这些人……”

主仆俩彼此犹如要好姊妹一般说着话,却是通过一条迥异于汪孚林刚刚那条路的小小夹道,径直往官廨后院去了。

至于汪孚林,他当然不会在意自己走了之后是否还会被人八卦,径直熟门熟路来到了叶县尊书房。门前台阶上坐着打盹的书童微微睁开眼睛一看,已经见惯了他,竟是连声音都没出,继续垂下头犹如小鸡啄米一般继续打盹,汪孚林知道里头应该没什么情况,就干脆叩了叩门,随即推门而入。

书房中确实没有外人,但除了叶钧耀之外,还有个李师爷。汪孚林和李师爷算得上是说话相交并不多,却很能够互通心意,这会儿当然只是熟不拘礼地互相点了点头,随即,他便对叶钧耀拱了拱手:“叶县尊,学生从松明山回来了。”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会儿,叶钧耀哪有叶明月说的埋怨之色,满面春风地说,“听说你昨天回了松明山就没回来,虽说坐滑竿能省力,但老这样也不是办法,回头有机会,你可以请赵五爷帮你去买一匹好马代步,这就方便多了。要不是身为县令,我也不会成天坐着四人抬轿子进进出出的招摇。”

“原来东翁也喜欢骑马?”李师爷立刻眼睛一亮,随即遗憾地说道,“只可惜我从宁国府出来的时候,把最喜爱的坐骑留在了家里,否则倒可以找东翁切磋一下骑术。汪贤弟,日后去买马的时候,记得叫上我!”

说到这里,他就对叶钧耀一揖道:“东翁,那件事就先这样吧,汪贤弟想必有要事,我先告退。”

叶钧耀对李师爷这样一个前途无量的举人相当礼敬,竟是离座目送其离去,这才冲着不明所以的汪孚林叹道:“李师爷九月初就要上京,毕竟春闱虽说在三月,可天一冷,路上就不好走,所以举子总得寓居京城一阵子,一来熟悉环境,二来以文会友。所以,他生怕耽误三个学生的学业,举荐了人代替他。他说已经写信回乡去了,那是他授业的老师,学问很扎实。我想他推崇的人应该信得过,就答应了。”

李师爷还真是尽职尽责好师长!

汪孚林一面寻思着日后该如何感谢这位年纪轻轻的俊杰,一面把松明山汪道昆那儿门庭若市的情况简短介绍了一下,绝口不提汪道贯的提醒,随即才拿出了汪道昆给叶钧耀的亲笔信。这是封了口的,所以他虽说好奇,却也没办法偷看,这会儿看到叶钧耀有些激动地拿在手里,坐下之后,就用裁纸刀小心翼翼割开封口,拿出里头两张薄薄的信笺,展开后全神贯注看信,他想到汪道贯转达的话,突然觉得这年头当个县令着实很悲催。

上有朝廷,中有乡宦富民,下头是一堆胥吏差役,没有点高超手段的话,那是分分钟就要被生吞活剥了。

“咦……”

听到叶钧耀的一声惊咦,汪孚林有些奇怪,下一刻,他就看到叶大县尊脸色古怪地看着自己。他当然不会认为汪道贯会在信里把有些关节都给挑明了,这会儿不禁有些好奇信里写了什么!

“南明先生知道李师爷明年要下春闱,所以给金宝他们三个举荐了一位老师,说是当年他弟弟的授业恩师。”

这不就是举荐了汪道贯的业师吗?

汪孚林登时明白叶钧耀为何表情微妙了。李师爷和汪道昆全都推荐了人来,而且全都是他们的老师,回头一个门馆先生岂不是还要竞争上岗?

第一四二章 冯师爷的好感,叶县尊的家底

按理汪道昆如今已经官居巡抚,他亲自推荐的人,叶钧耀一定得卖个面子,可李师爷那也不是寻常师爷。别说人对自家儿子叶明兆严加管教,如今小胖墩又有了金宝和秋枫做伴,和最初的厌学偷懒不可同日而语,就冲着李师爷离去之前还想着写信给旧日恩师,把人请来教书这一点,叶大县尊也决不能厚此薄彼。所以,眼下他和汪孚林面面相觑,都觉得异常纠结。

好在李师爷启程怎么说都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还足够好好斟酌考虑清楚。

不过,汪道昆这样一个即将上任的高官竟然能为自己费这样的心思,叶钧耀很高兴,当下欣然把信递给了汪孚林,示意他也看一看。汪小秀才接过来一目十行扫了一遍,发现这信上除却推荐老师这一项,其余的都是些废话,顿时意兴阑珊,还得装着很高兴的模样,把信交还给了叶大县尊。接下来,两人回顾了一下过去一段日子的艰辛,取得的成就,同时就未来开展了一次深入的交谈。

叶钧耀对夏税问题已经不那么担心了。那些粮长如果说此前只是用个七八分的劲,现在恨不得用十分。毕竟,一旦真的轮到歙县飞派白粮,那时候,最倒霉的还是他们这些负责收解的粮长!白粮可不比其他赋税,可以想办法拖欠,那是一粒米都不能少的!

所以,叶钧耀有些踌躇地说道:“既然这一次的夏税应该能收齐,若是我坚持各里收各里,破坏了祖制,会不会反而引来乡宦的反弹?此事不如就算了?”

“县尊,夏税完了,还有秋粮。”眼下这种情形下,汪孚林不得不对叶钧耀泼一盆凉水,“这一次六县纷争,是用飞派白粮的危机给强行压下去的,根本就算不上真正解决。如汪尚宁这样煽动底下拖延夏税的乡宦,也许会暂时偃旗息鼓,甚至于被乡里抱怨,可等到这一轮过后,如果没有新的手段,那么反弹恐怕会比之前更加严重。说到底,县尊至少还要继续在歙县干一两年!”

叶钧耀登时噎住了。良久,他才悻悻说道:“你说得也有道理,容本县再想想。唉,真是不当官不知当官不易,从前只说书到用时方恨少,这治理地方的经验,怎么也不见有先贤好好写一本书来让后辈们好好学一学?历朝历代,就数本朝俸禄最少。要当个清官还得往里头贴钱,本县上任以来,这贴进去的银子少说也有上百两,换成个出身贫寒的县令,岂不是要去喝西北风?再加上和这些乡宦吏役打交道,本县的头发都不知道白了多少。”

叶大县尊突然换成这种幽怨的妾妇口气,汪孚林却没觉得好笑,只觉得这年头当官简直是苦逼到了极点。可他一个十四岁的小秀才,要找话去安慰一个科场突围的一县之主,实在是有些困难,他绞尽脑汁想了想,最终方才开口说道:“不管怎么说,只要县尊做到了正风气,平赋役,光是这两点的政绩,就已经足以在名宦祠中占据一席之地。日后县尊入朝前途无量,想想如今的披荆斩棘,说不定也会觉得这是一段难得的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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