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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169)

“小官人,这是今天下午汪家三老太爷送来的,向我打听你的事情,我可什么都没对他说……”

不等方县丞继续解释,汪孚林便笑了,他看也不看,随手把这一封材质上乘的拜帖还给了方县丞,若无其事地说:“方二尹,小官人这三个字是别人叫的,你何必这么客气?三老太爷也实在太见外了,一笔写不出两个汪字,要想问什么直接找我就行了,何必这样鬼鬼祟祟偷偷摸摸?”

什么一笔写不出两个汪,你们上溯几十代祖宗也许是一个,可早就是各管各的,如今又是深仇大恨!

即便知道汪孚林故意这么说,但方县丞反而松了一口大气。他赶紧点了点头,正要开口说话时,却见汪孚林对着他微微一笑:“叶县尊这一病,我又还得去会同歙县各家乡宦大户商量一点事情,所以案子的事,接下来这些天方二尹恐怕要独当一面,到时候李师爷会给你帮个手。”

方县丞扫了一眼李师爷,心里虽然不那么乐意,可只要不是汪孚林亲自紧盯着自己,他就要烧高香了。于是,他立刻对李师爷的仗义帮忙表示热情欢迎。等汪孚林盘桓了片刻,客气有礼地告退离去,他留着李师爷又说了几句话,一再请他回头审案的时候搬张椅子坐在大堂角门那边的屏风后头听,等人走了,他随手拿出帕子擦了下脑袋,这才发现上头油腻腻的,显然是刚刚给吓得不轻。

汪孚林从前还只是疑似有汪道昆这个靠山,现在这疑似两个字都可以直接拿掉了,他一个监生,这种神仙打架的关键时刻最好躲远点?可这一次叶县尊病了,难不成他也应该去病一病,正好给冯师爷把位子腾出来?

方县丞苦恼地思量是否也装个病,而当汪孚林回到家里,自己亲自写帖子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把金宝留在了叶县尊那儿,这是一件多不靠谱的事——因为这意味着他得亲自写几十份给歙县各方头面人物的邀约帖子!尽管经过上一次府衙群英会,他已经多少对那些乡宦有了认识,但这一次却还得邀约上如程老爷这样有功名却最终行商的富绅,所以,他思来想去,干脆把在自家吃闲饭的程乃轩给拉上了。

道试吊榜尾的这对难兄难弟,足足忙碌到半夜三更,终于才写完了二十余份帖子。

至于谁去送,两人你眼望我眼,最终程乃轩在汪孚林的逼视下,垂头丧气认输:“吃人的嘴短,住人的腿短,我去就我去!”

汪孚林本来还想说,许翰林家的未来乘龙快婿,当然比我这小秀才有说服力,既然程乃轩松口,他也就不再祭出这一招损人损己的大杀器了。

先是对程乃轩说了说明暗两手,他就笑眯眯地岔开话题说:“对了,你家那管事收来的小胡桃不是已经好几车了?让他找两个炒瓜子手艺最好的师傅,记住要老实本分话少的,然后开始炮制东西,一种是不加盐,旺火炒到自然开壳,一种是加盐的,一遍炒过之后,浸过细盐粗盐炮制的盐水,然后再炒。回头我把比例配方抄给你。”

他从前还听人说,朱元璋起兵的时候,曾经用小胡桃做过军粮,真正到了这年代打探之后,才知道那纯粹扯淡。那些树生长在山间,顶多就是时不时有穷苦人摘点来自个家垫巴垫巴,根本就没形成像瓜子一样盛行的风潮。而歙县的小胡桃,长得很多很好,在喜爱坚果,前世小时候生长在乡间,自家摘了小胡桃炒制的他看来,好东西烂在地里就是暴殄天物,应该落肚为安才行!

至于程乃轩看他如同看吃货的眼神,他直接就忽略不计了!

第一五六章 歙县名流大会

如果只是从前的汪孚林这个小字辈发帖子,一二十人当中能够来一巴掌之数,都已经是很难得了。可汪道昆临行之前不止对一个人放话说,松明山汪氏的外务,全都交给了汪孚林这个族侄小秀才打理,旁人不得不好好揣摩那位郧阳巡抚的心思。毕竟,汪道昆正妻只生了一个女儿,两个庶子还小,远远不到独当一面的地步,整个歙县甚至于徽州府,神童也许一抓一大把,但拳打脚踢能够闯出个灾星名号的妖孽,却只有汪孚林一个。

至于程乃轩,冲着他是程老爷独子,许翰林女婿的名头,又亲自来送帖子,四乡八里几乎跑断了腿,是个人都得给几分薄面,就连一直自诩为歙县乡宦第一家的汪尚宁也要掂量掂量程家的分量。再加上这次提请商议的又是南溪南乡民卖粮砸了休宁米行,涉及到夏税的事,汪尚宁就更加不能呆在家里了。

于是,这位年纪已经不小,后继乏人,复出希望已经几乎断送,却依旧功利心很重的汪老太爷,在接到帖子的当天,他就坐滑竿赶到了住在府城的弟弟汪尚宣家。竦川汪氏现在因为他而显赫腾达,可从前并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世家,汪尚宁出身匠籍,父祖两代号称耕读,不曾出仕,靠的是继父程嗣勋方才能够有今天,所以当到高官后,给继父也讨来了行人司司副的名头。

到了汪尚宁这一辈,总共兄弟三个,可二弟好歹还中了举人,做过几任小官,可三弟汪尚宣就只得一个监生,下一辈的所有子侄到现在都没考出一个举人来,这也成了他一桩心病。

正因为如此,他才这么不遗余力希望复出,又或者能够把外甥拱上去,好好提携一把子侄,这才借用夏税丝绢一事坑汪道昆,谁曾想汪道昆轻轻巧巧起复去当郧阳巡抚,他这里却还要面对焦头烂额的飞派白粮!

可是,为了飞派白粮一事,寝食难安好些天,消瘦了不少的汪老太爷,此时此刻却不禁恶狠狠地瞪着读书无成,自己却一直护着的幼弟,一字一句地说:“你确定,你从南京打探到的消息是真的?”

汪尚宣最怵长兄,此刻只能小心翼翼地说:“只是有这么个说法。说是南直隶和浙江富庶之地,拖欠朝廷的赋税却很不少,这次南京户部的老大人们焦头烂额了,所以只能想出飞派白粮这一招,用激将法让各州县把夏税交齐……”

砰——

汪尚宁胡子都气得颤抖了,劈手就重重砸在扶手上。如果真是这样,那么上次府衙六县乡宦云集的那一次,他错过了最好的机会!

“可这种说法也未必准,南京那边,有时候会故布疑阵。”汪尚宣想了想,决定还是把话说得活络些。

“不管准是不准,这次南溪南的人竟敢砸了休宁人的米行,休宁粮商那边肯定已经气炸了。你去那边使点劲,让他们施加压力,比如说,让他们放出风声,从今往后,不收歙县人卖的粮食!”

“这……会不会太激烈了?就砸了一家粮行而已,那些粮商未必会同仇敌忾。”

“就告诉他们,如果不这样,官府说不定还会尽着那些闹事的乡民,要他们做出让步!而现在他们这样一施压,县衙就不敢宽纵了那些犯人。”说到这里,汪尚宁顿了一顿,这才继续说道,“那汪孚林既是凭着汪道昆的面子,站出来振臂一呼当召集人,如果他解决不了此事,出了丑,汪道昆这个给他作保的就会颜面大失,到时候便是趁势提出均平夏税丝绢的机会!”

根据南京那边的消息,他虽说还不能确定这飞派白粮乃是噱头,仍然决定狠狠搏一把。反正就算到了最糟糕的地步,这白粮重役总不至于摊派到自己头上,那是以休宁人为主的其他五县的米行拒收歙人卖粮,也不会查到自己头上来!

“大哥的意思是,汪道昆家里固然豪富,可银子都压在两淮盐业上,不可能任凭那个小秀才动用?”

“汪道昆兄弟当初替汪道蕴赔补了七千两银子,他们的父亲汪良彬早就有些嘀咕了。如今儿子都不在,家里是他这个老太爷做主,别的事情他也许还能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用钱的事怎可能尽着人胡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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