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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21)

“爹?”

“发什么呆,我叫你行个礼谢谢你松爷爷,不止是为了他送给你糖葫芦,还有谢他帮忙在外头放出我买侄为奴的风声。要不是如此,你哥哥说不定不会在这时候起歹念,我也没有这么容易就把你抢过来当儿子!现在,你知道你前天晚上有多冒失了吧?”

金宝瞠目结舌地看着那憨厚的老货郎,突然眼睛湿润,喉头哽咽了起来,慌忙退后一步深深施礼,却被松伯一把搀扶了起来。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小时候最爱听人说书,没想到一大把年纪还能真正行侠仗义一趟。”松伯把金宝送回了汪孚林身边,这才笑了笑说,“但林哥儿好决断,好胸襟,我实在佩服得五体投地。不过,小官人就不曾担心过我多嘴说破这关节?”

“松伯古道热肠,哪是那等人?再说,你只不过对人唠嗑,说是在松明山村,有个刚进学的秀才竟然买了同宗侄儿为奴,难道不是?”见老货郎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汪孚林又诚恳地说道:“等回乡之后,我请两个妹妹在家里备办酒饭,好好敬您几杯酒!”

一老一少正聊得高兴,就只听大街上突然鸣锣敲鼓,旋即就有一个快班快手匆匆跑过,却是大声嚷嚷道:“叶县尊告示全城,今日并案公审千秋里松明山村人汪秋苛虐亲弟,假造印信文书一案;户房典吏万有方假造户房印章一案;户房司吏刘会、快班帮役刘三叔侄勾结,诬陷生员一案!”

眼见得那快手大声公示,渐渐跑得远了,须臾就有很多百姓往县衙蜂拥而去,汪孚林登时笑了。

这三桩案子似乎都和他脱不了干系!却不知道,昨天知县叶钧耀去见徽州知府的事,到底什么进展!

他想了想,侧头一看金宝问道:“怎样,你要不要去县衙看热闹?”

金宝却咬了咬嘴唇,半晌才摇了摇头,低声嗫嚅道:“他毕竟是我哥哥,我不想看他凄惨的样子……”

汪孚林立刻明白了过来,转念一想,这热闹大不了就是审完之后啪啪啪地打板子,昨天已经看过一场杀威棒了,今天不如就算了。只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那你娘的下落,你不想知道?”

金宝登时咬了咬嘴唇,最终低声说道:“我哥的性子我知道,他如今恨我入骨,一定不会告诉我的!”

汪孚林长叹一声,有心无力地安慰了金宝两句。当松伯表示要去凑个热闹,他便与其道别,带着金宝又晃悠逛了一会街,偷得浮生半日闲,得来不易啊!

第十六章 好一顿竹笋烤肉

直到午后在外头用过饭,汪孚林才和金宝回了马家客栈。刚到门口,他就只见一个人影突然扑了过来。

“汪公子,求求你救救我家少爷!”

自打汪孚林无可奈何继续住在马家客栈,他就知道,只凭掌柜前次通风报信的迅捷无伦,那位程公子定然还会过来找自己这个贤弟。昨天一下午一晚上竟然都没动静,他心里还有些纳罕,如今墨香以这种方式出现,而且满头大汗,眼睛又是红红的,他反而觉得正常。可是,没等他开口问清楚究竟怎么回事,墨香就死活求他赶紧去黄家坞程家,想到自己还欠程乃轩一个大人情,他不得不留下金宝在客栈,自己跟着墨香去了程家。

程家大宅是黄家坞这附近规模最大的院落,从远处看去,那白墙黛瓦便极其醒目,没有任何斑驳陈旧的痕迹。到了门上,守门的门房一听墨香说,来的是传说中的汪小相公,两个人四只眼睛登时全都聚焦在了汪孚林身上,上看下看左看右看,那好奇的目光仿佛恨不得在他身上扎几个洞出来。放行的同时,那个年长的门房还不忘满脸堆笑地提醒了一句。

“汪小相公千万在老爷面前美言几句,否则少爷这回苦头就要吃大了!”

敢情这墨香捎话竟是真的!可为什么我一个外人,竟然能够在程老爷面前说上话?我连程公子干什么挨打都不知道!

汪孚林只觉满头雾水,可这会儿不是盘根究底的时候,再加上墨香心急如焚走得飞快,他也只能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快步追了上去。程家大院层层叠叠,院子套院子,直到跨入最里头一进的天井时,他才听到一阵依稀耳熟的呜咽声。

他定睛一看,就只见天井中央一张春凳上,程乃轩正趴在上头,一旁一个家丁模样的中年人正举着一支细细的竹杖,一下一下抽打着程公子的尊臀。看那手势,听那风声,对比昨天自己观摩过那一场杀威棒,显然是手下留情的。即便如此,每一下竹杖落下,伴随着程大公子颤抖的身躯,那呜咽的声音都会清清楚楚地传来。

“少爷,我把汪公子请来了!”

听到墨香这声音,又隐约觉察到有人疾步冲了过来跪在自己身边,程乃轩艰难地转动了一下脑袋,这才露出他嘴里勒着的那根檀木棍。显然,就是这样的东西防止了他的惨叫。感觉到身后行家法的那个家丁住了手,他赶紧用期冀的目光往墨香身后看去,见汪孚林果然来了,他登时如释重负,随即脑袋一歪,竟是就这么昏厥了过去。

墨香登时吓得浑身冰冷,当即连声哭喊了起来。面对这一幕,那奉老爷之命无奈执行家法的家丁手足无措,提着竹杖呆站在那儿,心里实在纠结极了。

刚刚老爷在场监刑了一会儿就进屋去了,他赶紧放轻了力道,典型的雷声大雨点小,否则真按照老爷吩咐的笞责四十下,少爷只怕十几天都别想下地!

汪孚林正不知该如何是好,中间堂屋前头那斑竹帘一动,紧跟着就出来一个中年人。只见此人阔眉大眼,威严天生,就连之前明伦堂上他见过的督学御史,人人都得称一声大宗师的谢廷杰,竟还不如眼前此人那沉下脸时给人的压力。这中年人先是冲着哭喊的墨香扫了一眼,见墨香犹如被人捏住喉咙似的,立刻不敢再哼一声,他就打量着汪孚林,面色明显缓和了下来。

“可是汪小相公?”

人家对自己客气,汪孚林自然投桃报李,躬身行礼:“学生正是汪孚林,见过程老爷。”

汪孚林从墨香的反应,猜测这便是程家之主。事实证明,他确实没有猜错。

“犬子轻浮顽劣,险些害了汪小相公名声受损,我若不是昨日才刚刚从外头回来,得知事情晚了,早就打得他下不了地!”程老爷斜睨了那边呆若木鸡的家丁一眼,冷冷说道,“谁让你停手的,四十下打完了?我虽说在屋子里,但听风声也就是二十五六下,若再敢糊弄,你自己去领家法!”

那家丁暗自叫苦,可小主人还昏在那,他只能用求救的目光去看汪孚林。这一次,还不等汪孚林寻思是否要求个情,程老爷便越发冷峻地说道:“这逆子又不是第一次挨打时装可怜,要是真昏了就拿井水泼醒,然后继续打完!”

这一次,程乃轩终于不敢再装昏了,他赶紧睁开了眼睛,一把抠出嘴里咬着的那根檀木棍,带着哭腔叫道:“爹,我知错了,我不该去找那牙婆给双木送人……”

“你到现在还敢避重就轻!”

程老爷这次终于勃然色变,他也不管汪孚林还站在一旁,就这么气冲冲走下来,一巴掌将那家丁打了个趔趄,继而夺下他手中的竹杖。用凶光四射的眼神把那家丁给吓得赶紧垂手退出了天井,他方才拿起竹杖冲着程乃轩屁股上就是狠狠两下。

这回家法就显然就比先头狠多了,程乃轩立刻发出了两声凄惨的哀嚎。程老爷狠狠敲了儿子这两下,便恶狠狠地说道:“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让墨香和你一块演戏,在外头四处放风声表示自己喜好男色,不就是想激你那未来老丈人退婚吗?”

这一次,程公子的哀嚎戛然而止。甚至在程老爷仍旧气怒未消地又是两下敲下来,他也仿佛震惊得呆住了,没发出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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