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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275)

汪孚林宣扬了一下后世图书馆的理念,果然,这对于大多数人来说,实在是新鲜得不能再新鲜。他也是没办法,因为整个徽州大小书院实在是多如牛毛,他要去抢生意,师资不够,名气不够,最重要的是,如果他没记错,张居正上台之后曾经大力打击很多私立书院,整个天下也不知道多少书院遭殃,没有权贵护着的几乎一扫而空,有后台的也得看看后台够不够硬,所以他干脆又补充道:“嗯,为了避免和书院混淆,干脆改叫绿野书园。”

“既然绿野书园不收钱,还要请人维护,添置东西,乃至于买书等等,那么,西园雅舍的经营,就显得尤为重要,这样就可以反哺绿野书园。最重要的是,这两个地方全都要雇人。大家都知道,徽州有句民谣,前世不修,生在徽州,十四五六,往外一丢。因为地少人多,养不起那么多人,所以方才有无数人要出去经商,而这其中,大多数只是跟着出去学生意,当伙计,而书园和雅舍,少说能雇上二三十人,日后状况一好,甚至可以雇更多,也就能有这样多的本地人不至于背井离乡就能够在本地找到生计,家人骨肉不至于分离,解决了很多张嘴吃饭的问题。”

说到最后,汪孚林才来了个总结陈词:“总而言之,我的宗旨是,取之于人,用之于民。每年西园雅舍的收入张贴公示,用作西园雅舍以及绿野书园的日常运营和修缮,从而最大限度保留这两大留有胡公以及各位幕友足迹,各位觉得如何?当然,不够的话,我和程兄贴补。”

众人当中,叶钧耀和许老太爷这些徽州本地人几个知道汪家底细,尤其是他父亲汪道蕴欠了汪道昆七千两银子,所以对于汪孚林的这种做法,赞赏的同时,不禁咂舌于他的败家。而沈明臣茅坤何心隐听到那两座和胡宗宪和他们联系密切的园林能够以这样的方式保存下来,而且让世人瞻仰,心中就更是百感交集。至于收钱这种听上去有点让人心中嘀咕的做法,也在汪孚林开诚布公地解释下,显得合乎情理。

叶钧耀见那边三个胡宗宪的昔日幕宾全都表示没意见,他便笑容可掬地亲自给汪孚林斟了一杯,又如是给了程乃轩一杯,这才举起自己面前的小酒杯道:“孚林,乃轩,此事本县明日就去和段府尊言说,一定会成。胡松奇他亲自写的契书,亲自按的手印,这又是为了纪念胡公,若他敢来相争,徽州百姓非得把他唾骂到死不可!你们尽管放手去做,本县给你们撑腰!来,干上这一杯,你们辛苦了!”

程乃轩有些受宠若惊。汪孚林买西园和绿野园是和他商量的,怎么操办他也有数,可他之前压根没想到朝廷那边会把这两处房产过了明路,现如今叶县尊又大包大揽担责,他只要做事就行了——当然,对于汪孚林更多时候只管动嘴皮子,他还是很有怨念的。可架不住人家每次都把他的未婚妻和婚事拿出来说事,他也只能“忍气吞声”。此刻,他直接一饮而尽,这才一抹嘴说:“有县尊这话,不辛苦!只要您多催着点儿双木,让他别偷懒,我就烧高香了!”

“岁考完了,这次一定让孚林跟你一块忙。”这次开口的是柯先生。他笑吟吟地往汪孚林肩膀上一拍,意味深长地挤了挤眼睛,“否则,你拉下的功课可还有一大堆!”

见一大堆人全都嘻嘻哈哈打趣汪孚林,沈明臣见何心隐仿佛有些心不在焉,他便凑过去低声说道:“我打听过了,你之前说的,苟利国家生死以,岂因祸福避趋之,就是这位汪小秀才不知道从哪本文人笔记上看来的,据说是宋朝某位林大人的故事。”

第二四六章 珍贵的贺礼

这一场庆功宴,直到夜半时分方才散去。如沈明臣何心隐和茅坤这样,之前已经投宿了客栈的宾客,以及住在黄家坞的程乃轩,叶钧耀就叫了赵五爷领着壮班护送人回去。方先生和柯先生则照旧回汪家,汪孚林也带着汪二娘汪小妹以及金宝秋枫预备回去。然而,汪孚林临走时,苏夫人却多吩咐了一句。

“孚林,明日你午后过来一趟,虽不便大肆声张,请人观礼,但你屡次相助老爷和小北,不是外人,却一定要来。”

汪孚林一听这话,立刻就明白是怎么回事。他看了小北一眼,见她双眼还有些红肿,一只手还紧紧抱着叶明月不曾松开,他就笑着点了点头:“夫人放心,这么大的喜事,我怎能不来?不但要来,我还得去好好费心思想一想,该送什么贺礼。今夜晚了,大家也都辛苦,还请早些安歇,尤其是县尊卯时就要早堂,千万不要兴奋过度,好好睡一觉才是真的。”

见汪孚林丢下这么几句话,拱了拱手就笑吟吟走了,叶钧耀好一会儿才回过神,顿时笑骂道:“这小子真是越宠越来劲,竟然打趣起我了!真是的,今天要不是我舌战王汝正,把他的嚣张气焰完全压了下去,哪来这么好的效果?”

“是是是,爹今天大展神威,过不了几天徽州一府六县就全都会传扬你的威名!”叶明月笑得眉眼弯弯,随即便俏皮地说,“可明天那档子事迟早要让人知道的,爹你名声再大,也是助长了娘的威名。”

叶钧耀登时愣住了。想想明天要用的那个借口,他不禁有些羞恼,可看看小北依旧低着头不敢看自己,他便走上前去,竟是伸手在小北的头上摩挲了一下。

“胡部堂是抗倭英雄,如今我能把他的女儿当成自己的女儿,这是天大的缘分。你不用想这么多,只要入了我叶家门,天塌了,我和你娘给你撑着!”

直到这时候,这两天总隐隐约约觉得哪里有别扭的叶小胖终于醒悟了过来。他张大的嘴巴这会儿简直能塞下一个鸡蛋,下意识地指着小北,结结巴巴地说道:“小北姐是……是……是胡……胡的……”

这话还没说完,他脑袋上就被苏夫人重重拍了一记。委屈到了极点的他抬头朝母亲看了一眼,见其用责备的目光盯着自己,他顿时意识到,父亲母亲和姐姐明知道这一点,却还说什么入了叶家门的话,显然这件事别有玄虚。于是,他心不甘情不愿地把剩下的疑问暂时吞到了肚子里,随即小声嘀咕道:“那我以后是不是得改口叫一声二姐?一个个都比我大,我什么时候才能听到别人叫我哥……”

叶家这点小小的插曲,自然无损今夜徽州城内的一片祥和。搅局的人没了,该办的大事已经办成了,大多数人都能酣然入梦,睡一个舒舒服服的好觉。然而,靠近新安门的一座简陋小客栈里,一个住在单间的客人却是辗转难眠,到最后干脆点灯起来,收拾简单的行李。灯光下,程文烈的那张脸显得变幻不定,又是纠结又是犹豫,但最后所有不甘心不情愿的情绪,全都化在了一声叹息之中。

自从两面派的立场被戳穿之后,他就在徽州没有立锥之地了。所以,他没办法拒绝汪道昆捎来的那个口信,不得不蛊惑舒邦儒参与到胡宗宪的忌日操办中,更在汪孚林搅局后,硬着头皮向舒邦儒建议,把那位新任徽宁池太道王观察给请到徽州来继续搅局——最后,这一场搅局却是成就了别人的威名,而王汝正却是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地狼狈逃窜。他身为师爷却把东翁给坑到了这个份上,舒邦儒到时候肯定会把一切推到他身上,他哪里还敢留在徽州?

事到如今,他只能寄希望于汪道昆能按照之前捎话时说的那样,让他在湖北躲一躲风头。

于是,五更一过,程文烈就起床洗漱准备,最终踏着漫天星斗出了客栈,竟是混在第一批离城的人中,忧伤地离开了故乡,丢下了讼棍以及师爷这门很有前途的职业,去躲避未来可能发生的大风波。

汪孚林早就把绩溪县令舒邦儒这么个人物丢到了脑后,至于程文烈,他就更加不会惦记了。昨天晚上说要准备一份礼物,可他思来想去也没什么好点子。结果,他一大早到汪二娘和汪小妹房里,看到两个小丫头竟已经积攒了整整一匣子的小首饰,准备回头叫秋枫送给叶青龙去卖,他随手取了一支珠钗反反复复看了好一会儿,这才意识到,比起去逛街,去挑选那些价值不菲的礼物,自己还有更实在的东西可以送出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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