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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291)

汪孚林发现外头钟南风带领的人已经占据了绝对上风,却还很有风度地就此罢手,任由对手把伤员一个个全都带走,继而在大街上哄笑喧闹,庆祝胜利,他顿时满脑门子黑线,只觉得自己看到了明朝版黑帮大乱斗,可罗康的解释,却让他须臾就明白了此事的根由。

一句话,其实就是农村人口过剩涌入城市,然后就业难惹的祸!没想到现如今这隆庆年间,就已经出现这种后世都觉得困扰的难题了。

群架打出了结果,大街上也收拾了一个干净,但只限于伤者,那些泼洒在地上的血迹,以及衣衫上被劈砍又或者撕扯下来的布条,当然不会有人这么有空去特意清理。而作为胜者的钟南风在肆意庆祝过自己的胜利之后,便扯开嗓门叫道:“从今往后,这条街归我钟南风话事。就和这家对我那小兄弟有一饭之恩的店一样,我的要求很简单,让他们吃饱,我就保着你们平安,其余的不多拿你们一针一线!”

汪孚林听得又好气又好笑,暗想这钟南风还真是一个让人难以预料的家伙。只不过,他当然不会打算在这个时候出去和人套交情,接下来一直等到这帮打行的家伙散去,他方才让人协助罗康放下门板。此时此刻,外头的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血腥气,放眼看去,拆门板打算重新做生意的铺子很不少,有人唉声叹气,也有人习以为常,而不多时,本来空空荡荡的路上,又有了行人和车马,仿佛丝毫不在意地践踏在还没有干透的那些血迹上。

谈成一笔小生意的汪孚林接下来没有再逛的兴致,老马识途的赵管事少不得前头带路,把众人引到了一处歇家。虽然同是旅舍,但这里还兼做牙行掮客的生意,若不是赵管事人面精熟,汪孚林一踏入其中就险些被兜揽生意的伙计给团团围住。这一夜,吃了夜宵又洗漱过后,尽管四周围自始至终就没断过喧哗,但一路辛劳再加上这一晚上所见所闻,他还是一沾枕头就睡。

只是迷迷糊糊之间,他却只觉得脑海中有个什么念头,但此刻实在太累,却也来不及细想了。

另一边,晚饭时有眼不识泰山吃了瘪的钟南风,此时此刻带着手下一群弟兄们,兴高采烈回到了靠近北新关运河边上的一处旧宅子之后,却是大呼小叫,好不快活。从武林门到北新关这一整个区域,方圆二十余里的湖州市范围之内,有字号的打行少说也有十几家,他们虽说并不是人最多的,却绝对是最团结的,也是名声相当响亮的,其中最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钟南风当年曾经打过倭寇,人都是从城外的死人堆里爬出来的。

所以,打跑了另一拨人,给之前损失惨重的那家店讨回了被抢走的东西,而后又撂下占地盘的狠话,赶明儿蹭吃的商铺又能多上十几二十间,每一个人都沉浸在高兴和喜悦之中。他们大多是在乡间没了土地耕种,而在城里也找不到活干的人,有人也曾经在码头上给人当过苦力,打过零工,但因为整个杭州的人口太多,码头上的活大家抢着干,打零工又是有一顿没一顿太难维持,这才入了打行,跟着钟南风这位把头混饭吃。

至少在这一行,他们能够吃饱肚子,不至于饿死!

“钟头,您就是厉害,厉老大平时那么狠的人,在您手底下却还是落荒而逃!”

“就是,这湖州市这么多打行,可再要找第二个当初还敢拿刀打倭寇的,却是绝对找不出来了!”

“干脆咱们一鼓作气,把这湖州市统统吃下来,以后就再也不愁吃不愁穿,大家还都能找到一个好媳妇!”

这最后一句天真的话,当然出自一个年方十八的毛头小子之口。其他人顿时哄笑了起来,却谁都没有往心里去。别看钟南风和不少打行的老大都有点交情,但除却厉老大这种不得人心的,真要是自家有那样的扩张野心,那肯定会被其他各家联合起来打压下去。然而,纵使笑得眼泪都快流出来的人,心里却也都知道,这般混日子还行,可要说正儿八经找个媳妇,却是要看运气。那可不是湖州市倚门卖笑的粉头,正经人家谁敢跟他们这种人?

钟南风自己的脸色也沉了下来,却不是因为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兄弟胡说八道,而是因为晚上那场经历。他提起酒罐,痛喝了一气掺了无数水的劣酒,心里却在猜测着那个有戚家军老卒保护的年轻公子是什么身份。可想想人家只不过是出来逛的,和自己又没什么交集,最后还大大方方请自己吃了顿好的,他也就渐渐抛开了这桩不太痛快的回忆。然而,就当他灌了个半醉的时候,外间突然传来了一阵嚷嚷,紧跟着,一个在门外放风的少年就冲了进来。

“钟头,不好了!”

下意识地一把抄起搁在条凳旁边的朴刀,钟南风霍然起身,恼火地问道:“怎么,是有人找上门来?”

“是官军,钟头,是官军把咱们这儿围住了!”那少年凄惶的声音里头,竟是带出了几分哭腔!

刹那间,四周围原本还义愤填膺的人们全都一下子给吓住了。他们号称不怕官也不怕管,但那只是嘴上说说,真的被官军堵门,这种压迫感毕竟还是有的。钟南风下意识地晃了晃脑袋,随即厉声喝道:“凉水!”

等到有手脚麻利的人捧着一瓢凉水过来,钟南风也顾不得入夜时分天气寒冷,直接用手舀水往脸上一泼,顿时脑袋清醒了很多。

“来了多少人?领头的说什么?只是单单围住这里?”

那半大少年毕竟太小,结结巴巴好一阵子,却只说清楚外头的人全都举着火炬,钟南风听着不耐烦,干脆就硬梆梆地说道:“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弟兄们,一块出去看看。记住,听我的号令行事!”

当钟南风带人出了堂屋,外头大门已经被人一脚踹开,一大群官军一拥而入。为首的上下打量了这帮穷汉一眼,当下便用极其不耐烦的口气说道:“本司锦衣卫杭州分司百户骆邴原,税关张公公那儿闹了窃贼,本司不得不严查北新关附近闲杂人等。你们领头的是谁?站出来!”

面对这等居高临下的口气,钟南风冷着脸往前跨出去一步,还不等他回答什么,那个说话的骆百户竟是大手一挥,不由分说地让人上来,一左一右紧紧挟持住了他。此时此刻,他终于忍不住怒火,大声问道:“凭什么抓我?”

“凭什么抓你?”骆邴原冷笑一声,阴着脸说道,“不止是你,这湖州市好些打行的把头,全都要回去问话。老实一些,回头自然会放了你们,否则有的是你们的苦头吃,带走!”

第二六零章 越闹越大了

汪孚林这一觉难得地一直睡到自然醒。睁开眼睛熟悉了一下地方,他才意识到这不是在之前住了好几天的船上舱房,而是在旅舍的客房。至于外间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他也懒得理会,遮着额头清醒了一下,继而缓缓坐起身。

这是在北新关附近,客栈的房间向来紧张,所以昨晚大家都是两人一间,他是和于文住的一间,小伙计打的地铺,可这会儿他往地铺上一看,早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显然人早起来了。他哪里不知道是自己睡得太死,没听见动静,当下趿拉了鞋子下地穿衣。

等到打开房门,他便发现天光大亮,这院子里已经一片热闹,旅舍的小伙计正犹如蝴蝶穿花一般在各间屋子里穿梭,却不是送饭菜也不是送东西,而是在告知各种东西的市价和买卖行情,至于那些看上去就是远道而来的行商们,则是三三两两和别人套近乎,拉关系,谁都没有注意到站在房门口的他。唯有那旅舍的小伙计眼尖,从一间客房中出来时瞥见了他,赶紧一溜烟上了前。

“这位小官人,之前您那位同来的赵管事捎话说,他已经结了账,这会儿去码头上去清点东西装船了,您一会儿若是回城不方便,他会派个人过来当向导。另外三位随从早起出门打探消息,说是一会儿就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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