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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321)

“府案首出来了……哎呀,是西溪南的吴小官人!”

还不等寂静的人群重新因为吴天络连夺县试府试两个案首而炸开锅,段朝宗就高声说道:“本次府试名次,本府在这儿另外做个说明。”

名次都出来了,还要什么说明?

尽管下头微微起了一阵骚动,但堂堂知府当面,很多人还是立刻安静了下来。

“这次糊名判卷,本府几乎用去两天两夜,最后在入榜考生之外,还去额外搜过落卷,自忖算得上公允。就在半个时辰前,本府在府衙属官以及府学教官陪同之下,拆了弥封,这才发现,在糊名弥封之后,本府竟然将汪金宝的卷子判为第一。”

金宝正在和秋枫忙着恭喜吴天络,此刻听到这话,登时傻了眼。不说他,吴天络亦是瞪大了眼睛,随即俊俏的脸上露出了几分阴霾,但须臾就霍然开朗了。他们这些当事人尚且如此,其他等着府试发案,或悲或喜的考生以及亲友团们就更是为之哗然。

“彼时郭同知劝说本府,年少之人最好不要揠苗助长,不妨压一压,哪怕不能排到乙榜,放在甲榜二三,那也是可以的,毕竟,年方九岁的童子若是取下徽州府案首,只怕有碍物议。而本府思前想后,最终决定,既然本来应在前列,若单单因为年纪而压榜,就已经有违公平正义了,那么,便索性一压到底,放在甲榜之末。这不止是为了不让徽州府不幸又出一个王荆公笔下的仲永,而是为了提醒如今甲榜前九的诸位,各位身后尚有如此一个童子!”

大概因为就快离任了,段朝宗一改从前的中庸,声音里头更是带出了几分激昂:“本府此次出题,临场方定,便是为了公允二字。此前无有留下任何字迹,便不虞府衙内有不肖之徒做诡谲之事,更不虞外间有人招摇撞骗。而本府此次判府试名次,纵使有所偏私,也并无不可见人之心,故而今日当众明示!区区一个府案首,若是能够激励我徽州文林奋力向上,于今后道试以及下一次南直隶乡试有所斩获,那也算是值得!”

段朝宗这长篇大论一大堆,有人听得心头激动,也有人撇撇嘴,但最初那些打算看府案首人不对就鼓噪生事的人,却是消停了下来。灭门令尹这四个字,可不是玩的,别看段朝宗往日中庸,不喜欢折腾,真的一怒之下,谁也承受不起。不过,也有人认为段朝宗真够硬气的,竟然当面说是自己把金宝从府试案首压到了甲榜最末,就不怕那个最护短的汪小官人怀恨在心吗?

“去年岁考,大宗师亲自主持,发榜之日,汪金宝之养父汪孚林也位于一等倒数第二,大宗师曾与本府明言,此乃压榜,只为促其奋进,因此本府今次只是效仿大宗师,激励士林。另外,本府听说西园雅舍已经整饬了大半,已能够开门迎宾,本府决定取私币纹银百两,于西园雅舍开文会三日,请此次甲乙榜童生彼此交流三日,以求道试之日,扬我徽州府文名!”

听到知府自己掏腰包出钱赞助大家到西园雅舍闹腾三天,前头欢声雷动,人群大后方的汪孚林直到此时才把一颗提到嗓子眼的心给压了下去,还抬手擦了擦汗。

真是的,比自己参加岁考都累!

尽管金宝看似丢了个府试案首,可这次压榜的效果,恐怕比得了个府案首还好,更不要说段府尊还额外替他汪孚林给另外宣传了一下。

什么叫做老奸巨猾?这就叫做老奸巨猾!滴水不漏把各种各样的言论都给算进去了!

这一晚上,汪孚林没有大张旗鼓在外头庆功什么的,而是在自家小小摆了一桌庆祝算完,可让他想不通的是,方先生和柯先生竟然到这时候还不见踪影。一直等到月上树梢,失踪足有两天两夜的这两位这才回来。显然,身为叶县尊西席的他们,在县城里享受着夜禁之后也没人抓的贵宾待遇。

两人一前一后从楼梯上了前院二楼,还没分道扬镳各回各房,就看到美人靠上坐着一个人。

“二位先生好逍遥,我等得花都快谢了!”

见汪孚林站起身上前来,柯先生瞅了一眼素来正经的方先生,当即笑眯眯地说:“原来是孚林啊,这是特意等我们的?”

“明人面前不说暗话,今天府试发案,金宝和秋枫一个第十,一个第九,而且段府尊还当众丢下那么一通话,二位就没什么想说的?”

这次,方先生终于咳嗽了一声,把柯先生的继续打趣给噎回了喉咙里。他直接推开了房门,示意汪孚林和柯先生一道进来,等重新掩上门后,他就岔开话题道:“我和柯兄之前去了松明山,仲淹刚刚从京师让人快马加鞭送了信回来,他会试落榜了。”

听到汪道贯汪二老爷竟然会试落榜,汪孚林顿时愣了一愣,有些遗憾,但也不算十分失望。毕竟,很多状元都尚且要等到五六十岁才中,如江南四大才子那样的更是只有一个徐祯卿早早中进士,汪道贯没中也就不算奇闻了。可接下来方先生说的话,却让他觉得匪夷所思。

“仲淹这已经是第二次落榜,虽说他还年轻,但毕竟当年南明兄二十四岁进士及第,这才有松明山汪氏现在的风光,他不免有些心灰。再加上松明山汪氏再没有第二个进士,南明兄之子也尚在幼冲,所以他们兄弟对此十分记挂。之前你参加岁考的情形,南明兄特意来信向我问过,得知只是大宗师压榜,你这才被压到一等吊榜尾,他颇为欣慰,便授意我和柯兄联手,在今年的府试上头试一试押题。”

汪孚林顿时百思不得其解。他岁考一等吊榜尾,这和府试押题又有什么关系?

柯先生笑意盈盈地说:“所谓押题,当然不会只是瞎猜。段府尊的性子,喜好看什么书,文风如何,平日做事风格如何,最喜欢和什么性格的人交往,一点一滴全都要打听。然后投其所好,让人耳濡目染,告诉他坊间有什么样的新书,又或者哪里有宋元的孤本流落了出来,士林中有什么让人齿颊留芳难以忘记的好文章,让喜好读书的他找来看看……你只要知道,题不是段府尊漏的,是老方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诱导他这么出的。”

汪孚林此时此刻只觉得自己在听天方夜谭。这种事也能做到?那有这本事干嘛不去自己考个状元回来?退一步说,乡试多弄几个举人那也不错啊!

第二八六章 押题的奥妙

柯先生一看就知道汪孚林在想什么,一如既往地没心没肺,继而又耸了耸肩。

“总之具体过程,那是老方的不传之秘,你就不用关注了。老方也不是万能的,他拼的只是这点可能性,更何况这次还有我给他搭手。只可惜乡试主考官都是临时定,否则光靠这一手,老方就不愁没饭吃,举人可比秀才值钱多了。想当初老方最厉害的一桩壮举,就是曾经紧盯着一位很可能点乡试主考的翰林整整一年,押中了河南乡试那道四书题,可惜啊,人家是主持河南乡试,偏偏老方没在河南收个弟子,否则真的是发达了。”

倘若那些主持县试府试的县令知府,主持院试的大宗师,主持乡试的那些个主考,知道有人竟然会闲到根据他们的性格特点,从其身边下手,潜移默化打心理战,然后一步步诱导出题,会不会觉得浑身冒冷汗?汪孚林轻轻吸了一口气,眼神在方先生身上乱转,暗想这位究竟帮人干过多少次这种事。

见方先生不说话,柯先生竟是更加来劲了,又继续翻方先生的黑历史:“孚林你不知道,老方考了个举人之后,其实对科场就没什么兴趣了,偏偏还一再进京,总共考了四次会试,只为了摸清楚礼部贡院那些人事,放题的那些差役是从什么路线开始走,还有不同的主考有什么不同的习性……他若是把这功夫放在考进士上,说不定早就金榜提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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