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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36)

问题是那边会文成了长住,人至今都没回来!

而随着天气日渐炎热,想起当初那游野泳的闲人,他甚至打算了一番,要不要日后每天早起去练一会游泳!当然,得带上个会水性的救生员才行。身体是本钱,他现如今得先保证自己活得长久,才能承担别的责任!

回乡数日,西溪南村那位松伯又过来松明山时,提及城中叶县尊一顿乱棒,杖责了被程奎捆了送去县衙的造谣棍徒,两个府学生员吴大江和叶挺虽不归他管,但已经奏请督学御史谢廷杰,把人从府学革退为青衣。虽说只是拎出来两个倒霉鬼,但汪孚林也还能表示满意。

反正叶县尊之前也差点因此倒霉,理应会揪住这点线索继续深入的,就不用他操心了。

如今汪孚林最关心的,还是自家经济账,接下来一连数日,他险些磨破了嘴皮子,好容易说服了汪二娘把账本给自己看。这一日午后,他正在清理那些简易账本,突然只听外间大门被人擂得震天响。心头疑惑的他抬起头来,就只听得外间传来了一阵说话声,只一会儿,那声音就变成了吵嚷。分辨出其中有汪二娘那大嗓门,他再也不迟疑,当即起身出门。走过二门来到前院时,他就只见汪二娘正对一个中年男子怒目以视。

“千秋里这么多大户,凭什么要派我家的粮长?我哥可是秀才,家里能免赋役的!吴里长,你今天要不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那可别怪我宣扬出去,我家中父母不在,你便欺负我们这一家幼小!鬼才要当粮长!”

那中年男子正是千秋里今年轮充里长的吴里长。他被汪二娘说得脸都青了,看到汪孚林从二门出来,仿佛是抓到了救命稻草,撇下汪二娘上前说道:“小官人,这可真不关我的事,我虽是这千秋里的里长,但佥派粮长这种事,哪里是我能够说得上话的,我也恨不得永远别轮到我去充当里长,可这不是十年一轮,逃不过去吗?此事是县衙那边定的,我也就是传个话,谁能知道,那边竟然会佥派令尊为粮长?”

见汪孚林只不说话,他便苦着脸说道:“我听说这事之后,也曾经诧异地问过生员免赋役的事,可立刻就被那户房的赵司吏喷了满脸。他给我找出了当初的旧例,又说正统元年英庙爷爷就下了旨意的,免的是杂泛差役,里甲正役不免!

赵司吏口口声声说,这粮长就是里甲正役,别说不是派的小官人你本人,就说令尊正当年富力强,家里有百多亩田,每年田粮十石不止,这已经够格重新定等为上户了,中下户都得轮充帮贴粮长,更何况上户,管领一区粮长是应该的。我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什么办法都没有,只能从县城过来给你送信!”

“太欺负人了!”汪二娘气冲冲地跑了回来,正要再骂,却被汪孚林一手拦住。

“吴里长是吧?”汪孚林见面前这中年男子慌忙连连点头,他便淡淡地说道,“既然不是一时半会能够说清楚的话,那就到我书房来说。金宝,你先带吴里长进书房。”

等到跟着出来看动静的金宝赶紧过来,把吴里长给带去了里头的书房,汪孚林方才对着紧咬嘴唇的汪二娘说道:“事到临头,光是跳脚没用。你别着急,凡事有我!”

眼看哥哥像往常对待小妹和金宝似的,竟是伸出手在自己头上揉了揉,随即头也不回地去书房了,汪二娘终于再也忍不住了,整个人一下子蹲了下来,眼泪夺眶而出。隐约听到耳畔小妹焦急地叫着自己,她却在抹了两把眼泪后,仍然难以抑制眼睛和鼻子的酸涩。

哥回乡才过了不到十天轻省日子,老天爷凭什么总欺负自己一家人?

第二十八章 坑爹的粮长!

汪孚林还记得,上次汪秋就曾经拿佥派粮长的事情,来和自己软磨硬泡,不但觊觎自家的田产,还花言巧语骗自己将免一丁杂役的特权给他。只不过,在提学谢廷杰的面前,他把倒打一耙的汪秋直接给揣进了监房,如今人都挨过板子去服刑了,他差不多把粮长这档子事给忘在脑后了。如今再次被人旧事重提,他和汪二娘的骤然大怒不同,他更想弄清楚其中这些深层次的名堂。

而吴里长显然也想把自己撇干净,问一答十,恨不得把所有关节都对汪孚林解释清楚。从他口中,汪孚林终于明白了为何粮长两个字会被人畏如蛇蝎。

因为朱元璋当年定的制度实在是太坑爹了!

所谓粮长,是专门收解一整个粮区之内夏税秋粮的人,但却只是民,不是官也不是吏。想当年粮长专挑真正的富裕殷实大户,一旦当上,那就和铁帽子似的,世袭罔替,除非一家绝户,再无男丁,否则永远不能摘掉这件差事。如果光是征收赋税也就算了,问题就在于还要负责大老远地送去京城入库,路上从雇船又或者雇车雇人,一应开销全都自己包干,这些开销有时候比真正缴纳入库的赋税高出几倍都不止。

贴钱还是小事,万一因为天气原因等不可抗力延期没送到,又或者是少了丢了,那对不住了,脑袋就得借给朝廷用来杀鸡儆猴了!

当然,在建国之初,粮长一职总算还有些好处,那就是有和朱元璋直接对话的机会,有些粮长甚至因为得到天子赏识,扶摇直上,一举当到高官。与此相比,充军甚至杀头的风险虽然不小,但在乡间说一不二,有时候可以中饱私囊,在父母官面前又有一定的政治特权,也算是机遇和风险并存的勾当。

可是随着精力旺盛的朱元璋一命呜呼,接下来的天子一个比一个懒散,粮长辛苦依旧,却再也见不到天子,政治上的特权就渐渐越来越少。而迁都之后情况更糟,送粮食已经不再局限于从前的南京,北上京城还要算好漕河封冻的时间,入库时又会遭到从胥吏到内官一层一层严酷的盘剥,于是富家大户再也不愿意充当吃力不讨好的粮长,纷纷借着优免两个字逃脱。

尤其在徽州这种农商倒置的地方,近年来,盐商越来越不愿意在本地购置土地,家产再多,也都宁可在外地买田建宅,以至于世袭粮长制度成了一纸空文,每县原本固定的一个个粮区也渐渐解体,大粮长几乎全都撂挑子了。于是从正德之后,官府就不管粮区了,一区十一里,干脆每里都让里长挑出富裕的十家人,十年一轮,负责收税,同时摊派两个人帮贴,然后于一区之中佥派大户负责解送入库。

所谓的帮贴,就是不幸被选中的人只管凑份子出钱,贴补大粮长的开销,可以不用出力负责解运。即便如此,摊上粮长帮贴的,仍需要典当房屋土地,甚至卖儿鬻女倾家荡产。

可这次户房新司吏赵思成刚上任就耍了新花招,又开始重新选派大粮长。汪家这次被派的,就是歙县总共十五粮区之中的第五区粮长,比每个里的帮贴小粮长更惨,贴钱还在其次,那是要奔前走后收解钱粮,还得负责千里迢迢去解送入库的!这些年徽州府也好,歙县也好,拖欠的各种赋税钱粮很不少,而粮长因此被逼无奈死了逃了的不在少数。

仿佛是察觉到汪孚林那张脸着实有些难看,吴里长把粮长之役的弊端都老老实实说了,也就小心翼翼地补充道:“当然,粮长之役也不是有弊无利。往年也常常有粮长借机把称银子的小戥换成大戥,说是要交一两银子,实则多收个六七分,八九分甚至一钱的也有。而各区粮长要运粮去南京,还能从下头的各户人家征派贴役和空役钱,这也能落一大笔进腰包。只不过,除非真的能够有本事压服乡里,不怕被人告发,大多数粮长总还有些分寸。”

敢情唯一的利益就是兴许可以昧良心装腰包;可弊处却是从充军到掉脑袋,整整一大堆!

汪孚林恼火归恼火,可瞧着可怜巴巴的吴里长,他并没有冲着对方发火,而是客客气气地问道:“那我请问吴里长,我爹如今行商在外,却被佥派为粮长,若只是按照规矩,应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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