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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394)

抵达武昌府巡抚衙门门口时,已经到了午时,这里依旧门前车轿云集,当人们看到马车上第一个下来的青年时,立时起了一阵骚动,那些本来等在车轿之中的人纷纷忙不迭地出来,竟是将人团团围在了当中,一个个全都是满脸笑容,自报家门。

“汪二老爷,我是歙县岩镇的方天云,我的侄儿曾经在汪部院的丰干社里头……”

“仲淹先生,我是许村许志宝,从前许老太公的百岁寿辰,咱们还喝过酒……”

“汪兄,我和令舅西溪南吴老爷一同做过生意……”

跟在后头的刘谦等人眼见得那个自称汪道昆之弟汪道贯的年轻人被人围在当中,赫然要被无数唾沫星子给淹没了,这时候倘若还要安慰自己说对方是骗子,那无疑太自欺欺人了。马亮和刘谦本能地和霍秀才离开了一段距离,心中无不紧急思量着补救的办法。而霍秀才则是目瞪口呆,一面拼命安慰自己说这些人都是骗子请来的托,一面暗自发狠下决心,打算在汪道昆面前显露一下自己富贵不能屈的意志。

巡抚怎么了,巡抚也要讲道理!

汪道贯好容易才把这些太过热情的家伙给敷衍过去,随即便立刻快步来到大门。他本来是想走后门的,可汪孚林死活对他说,汪道蕴自尊心强,如果让其走后门,这位老爹指不定怎么胡思乱想,于是他也只好勉为其难,走一下这一道自己平日进出最讨厌走的大门。而此刻随他一同进去的其他人,自然也全都领受了好一番注目礼。尤其是之前来过一次被人请进去的汪孚林,更是被人看了又看,议论了又议论。

相比名正言顺的布政司、按察司和都指挥使司这三司,巡抚和总督作为后来设立的机构,统辖权不足,连衙门都是名不正言不顺,甚至属官属吏也一个没有,说到底就是个光杆司令。所以每每上任,第一件事就是延请幕僚,否则什么事都别想做,就如同胡宗宪当年总督浙直,麾下幕僚几十人一样。

而巡抚衙门以及出巡时停留的各地察院,虽说是后造的,却也颇为齐整。汪孚林来过一次,再说官府他进得多了,对此不以为意,其他人就各自感受不同了。毕竟,汪道昆此来,带了二十名他当初在福建巡抚抗倭任上简拔训练出来的亲兵!

那一个个和寻常差役精气神完全不同,如同标杆一般扎在那儿的亲兵存在感十足,牢牢吸引住了刘谦和马亮的目光,而霍秀才虽说竭力目不斜视,可眼角余光却常常不由自主落在这些人身上。倒是汪道蕴一味纠结于见到汪道昆该怎么说,此时此刻压根没注意别的,甚至他还需要吴氏提醒,方才不至于被那些门槛或者凸起的砖石绊住。

领路的汪道贯来到最深处,随即上前叩开书房大门,不消一会儿,他就带着一位四十五六的清癯中年人出了门来。彼此一打照面,汪道蕴就只觉得脸上一下子发烫了起来,慌忙快步上前长揖到地:“昆哥,我给你赔罪来了。”

以汪道蕴的脾气,能够说出这句话来,汪道昆不禁哑然失笑。他连忙双手把人搀扶了起来,见汪道蕴涨红了脸讷讷难言,而吴氏也上前行礼,他就含笑点头道:“仲淹,你先带蕴弟和弟妹去见仲嘉,他也好久没见他们了。”

汪道贯知道接下来还有一场好戏,虽说不得不答应,却拿没好气的目光瞥了汪孚林一眼。果然,这边厢他们三人一走,汪孚林便立刻上前像模像样一礼,而后用告状的语气转身指着刘谦马亮和霍秀才说道:“伯父,我爹被人给欺负了,这些家伙之前还口口声声说我和叔父是骗子!”

面对这种完全让人接不上的节奏,刘谦三人齐齐傻在了当场。而汪孚林得理不饶人,用连珠炮似的口气,把马亮如何去联络霍秀才,霍秀才如何激汪道蕴赌斗,刘谦马亮两人又如何一搭一档挤兑自己的父亲留下当闲人等等一一说了,那种仿若亲见一般的口气,让原本就已经弱了七分气势的三人竟不知道如何置辩。霍秀才也完全忘了之前下的决心,好半晌才挤出一句话来:“汪小相公,你凭什么如此血口喷人,证据呢?”

“霍相公要证据?呵呵,其实昨天我听说家父遭你算计后,便找到了你身边一个仆人,据他所言,这种行当你不是干过一两次了。先收人钱财,然后落人脸面,毁人前程,至于关说人命,纳逃妻为妾,强买民田,这林林总总的劣迹,本来是民不举则官不究,也没人奈何得了你,但谁让你非得犯我?”

汪孚林眯起了眼睛,脸上的笑容仿佛人畜无害,但口气就绝非如此了:“父亲受辱,我这个当儿子的怎能坐视?我已经把人证物证全都送去湖广提学大宗师那儿了,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眼见得霍秀才吓得直接瘫坐在地,刘谦和马亮只觉得整个人都在哆嗦。这汪孚林什么人哪,做事如此不留余地?

“孚林!”汪道昆心里又好气又好笑,可表面上还只得痛心疾首地教训道,“你小小年纪,怎的戾气这么重?你在徽州不是被人称作带挈人致富的财神,就是被人叫做破家灭门的灾星,你莫非认为这两个绰号很好听?”

第三四八章 汪道昆的支持

南明先生您老好样的,这戏演得太棒了!

汪孚林恨不得给汪道昆颁发一个最佳演技奖。剧本固然有,可汪道昆地位权威摆在这里,他不可能像对叶大炮以及鄞县那位陈县尊那样,甚至不能像对凃渊以及吴大韶那样,肆无忌惮地支使人家到底怎么做,因此完全得看汪道昆自己想怎么自由发挥。所以,听到汪道昆用这种方式揭自己的老底,他心底乐开了花,可表面上却老老实实低下头说:“伯父教训的是。”

尽管看到汪孚林一下子老实了,可听到汪道昆都评价汪孚林为破家灭门的灾星,再想到汪孚林刚刚信誓旦旦说送去提学大宗师那儿的证据,霍秀才终于支持不住,竟是一头栽倒在地昏了过去。而这时候,刘谦和马亮彼此对视一眼,终于慌忙上前,向汪道昆长跪于地。

“汪部院,汪小相公实在是误会了,我只是和霍相公有些交情,听说他想谋馆,而县尊二子顽劣,汪师爷之前一个人力不从心,所以我才去对他说了一声,谁知道霍相公竟是这般狂妄自大,挑衅之外还要再加上赌斗条件,我也是第一次知道,他竟然这样劣迹斑斑,只恨识人不明。”马亮说得情真意切,竟也顾不上年龄差别,就这么跪着对汪孚林拱了拱手说,“汪小相公,我愿意向令尊赔不是,都是我瞎了眼!”

马亮都能这样睁着眼睛说瞎话,都能这样不顾脸面,刘谦哪还有什么顾忌。他一面庆幸自己没去和霍秀才这个自以为是的人渣接洽,一面恭恭敬敬地说:“汪部院,学生和汪师爷共事虽只一年多,可也知道他为人敦厚,不想昨日竟然被霍相公如此暗算,这才请了县尊一力挽留汪师爷,绝对不是汪小相公之前误认的那一重算计。不但如此,县尊听说汪师爷这些年在汉口镇没有什么积蓄,还特意命我又带了程仪八十两,让我暗地里送给汪师爷。”

汪孚林侍立在汪道昆旁边,听这两位贼精贼精的师爷你一言我一语,须臾就把自己洗得干干净净,他便故意低声嘀咕道:“还不是认为我们是骗子,于是先送二十两,等见了伯父后再送八十两,这样就不至于被人骗了钱财?以为别人都是傻瓜不成?”

“孚林!”汪道昆见跪着的那两个师爷脸上汗水淋漓,显然是被汪孚林挤兑的,他只能再次板着脸喝道,“够了,周县令收容你父亲一年多,也算有点宾主之谊,你难道日后汉阳府就不来了?给他留点脸面!”

话虽这么说,汪道昆也不会一味白脸唱到底,见两个师爷一脸的如释重负,他就淡淡说道:“蕴弟为人古板迂腐了一点,我也知道他恐怕不讨人喜欢。只不过,若是不待见他这个人,合则来,不合则去,礼送回乡也好,又或者当面挑明也好,总好过玩弄某些不上台面的手段!你们回去告诉周知县,看在他这一年多对蕴弟的照应,某些事便一笔勾销,孚林,你也是,这个劣迹斑斑的秀才也就罢了,其他人你就不要一挖到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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