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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朝谋生手册(428)

汪孚林知道叶钧耀经历了那么惊险的一幕,难免会想回报越大越好,少不得宽慰了这位县尊几句,什么不要操之过急之类的。他今天来县衙是正大光明走的前门,可如今回去却懒得再走前门绕道回去,自然熟门熟路往后头穿。可走到一半,他就只见前头迎面一行人走来,打头的可不是叶明月和小北?

“汪孚林!”小北本能地直接叫了名字,随即意识到自己这称呼在人前不太合适,赶紧含混过去,“我刚去了一趟府城斗山街许家,回来的时候到府衙绕了一圈,据说徽宁池太道那位分巡道刚被南直隶巡按御史给参劾了下台,如今分巡道没来,巡按御史蔡应阳却亲自来了!”

汪孚林顿时愣住了。就算是太湖巨盗纵横东南好些年却没抓到,这桩案子算得上不小,可是把应天巡抚和南直隶巡按御史全都惊动了过来,是不是场面太大了?

他正觉得脑袋有些大,叶明月就笑了笑说:“小北回来后说起此事,娘就差我们去对爹说一声,你要不要也折返回去再见见爹?”

汪孚林想也知道听到这个突发状况,就算自己溜回家去,叶大炮也肯定会把他拽回来,因此只能认命地点头。只不过,除却默认了自己会跟着回去继续商量,他突然很感兴趣地问道:“敢问活字典叶大小姐,你既然连张四维的儿子都知道,那么这个蔡应阳是何方神圣,你也应该知道吧?”

听到姐姐被汪孚林称作活字典,小北不知怎的,突然很想笑。而在她那忍俊不禁的注视下,叶明月却若无其事地说:“张佳胤虽是首揆高阁老提拔的,却还算不得一等一的亲信,蔡应阳却不同。高阁老执政之后,反腐肃贪,用的巡按御史全都是性格刚烈的人,蔡应阳和雷稽古一样,深得高阁老信赖。”

第三七六章 挑你巡抚对巡按

应天巡抚的管辖范围并不是整个南直隶,因为凤阳在内的好几个府都归凤阳巡抚管。而南直隶的三个巡按御史也一样,一个管提督学校,一个管凤阳巡抚所辖诸府县,一个管应天巡抚所辖诸府县,但这只是约定俗成的划分范围,真要上书参劾的时候,越权越界也并不奇怪。尤其是自从高拱上台,一直都在严厉肃贪,甚至发生过北直隶巡按御史直接参劾河南府同知贪贿,把人赶下台的往事,让人摸不清这巡按是否有千里眼,能注意到区区同知。

而这次莅临徽州的蔡应阳,正是挟刚刚告倒徽宁池太分巡道之威,说是气势汹汹来到徽州也不为过。因为张佳胤住在县城北面,当年胡宗宪绿野园附近的察院中,蔡应阳就住在府城中临近徽州府衙的察院中,恰是王不见王的格局。

要说蔡应阳也是声名赫赫。除了刚刚尘埃落定的这桩案子,就在上个月,他还刚刚参倒了一个通判两个知县。尽管他还比不上声震湖广的那位雷瘟神,可也相去不远了!而且相同的是,雷稽古是高拱慧眼识珠一手提拔起来的,而蔡应阳也同样是高拱一手提拔起来的,甚至可算是半个门生。当然,从前仕途谈不上非常顺的张佳胤也是高拱提拔的,要这么算起来,三个人都算一边的。

可蔡氏和张氏同在南京为官,其实除却公务往来的场合,平常不见面,不通书信,更不要说有什么私交。

蔡应阳对张佳胤最喜欢在士林中刷名声的行径很不感冒,认为这完全是沽名钓誉。尤其是张佳胤从前居丧在家,不好好守制,竟然还借着给亡父写墓志铭等等场合,从老家跑去泸州见杨慎,而且又在士林当中开诗社聚文会,总而言之就是压根看不出居丧的悲戚。要不是他当年还不是御史,现在张佳胤又是高拱重用的人,这样的行径他早就弹劾了。

张佳胤则是很讨厌蔡应阳闻风而动,逮着个由头就参劾人的严酷。在当了多年地方官的他看来,巡按御史又不管民政,真要你去治理一县,还未必比得上被你告发老迈,告发贪腐,告发严酷的那些主司。再说,一点点蛛丝马迹就添油加醋往上告,烦不烦?

眼下蔡应阳临时居住的府城察院之中,原本按照徽州知府姚辉祖之命而调来的那些充当杂役的民夫,全都被遣走,贴身伺候蔡应阳的,全都是他自己的亲信。出身富家的蔡应阳根本就不靠那点俸禄来做官,而是致力于青史留名,如今身处异地,不让身边混进一个别有用心的眼线,这便是他的底线。此时此刻,坐在书桌后头的他想到此次张佳胤竟然直接到了徽州,眉头不禁皱成了一个大疙瘩。

朝中首辅高拱和次辅张居正两人的关系,从前还算和睦,可这次却仿佛有些闹僵了,归根结底还是因为徐阶。高拱对徐阶本就恨之入骨,徐阶回乡之后,两个儿子又鱼肉乡里横行不法,正好被高拱逮着机会,利用刚直的海瑞,把两人全数充军,海瑞甚至还没收了徐家的不少土地。而徐家两个儿子竟是凑了三千两银子送给张居正,让张居正代为说情,却偏偏被人传到了高拱耳中。虽说张居正指天发誓绝无此事,高拱也就此揭过,可终究彼此都有了芥蒂。

若非他从高拱亲信给事中陆树德那儿听到了这件事,只怕还以为两人如同从前那样彼此扶助,颇为和谐。

不过这次徽州歙县的案子,是太湖群盗,倒和朝堂那些大事无关。为难的只是张佳胤这一来,让他有些无处使劲而已!

“巡按,外间有人投书。”

“谁?”

“来人匿名投书后就走了。”

身为巡按,对于这种匿名信的事,蔡应阳一个月都能碰到很多次,早已司空见惯。尤其是出外巡按地方之际,那更是常常雪片似的匿名信投来,能够给他提供很多有用信息。所以,他没再多问,让人把信直接送进来。可裁开封口拿出信笺后,他只看了一眼,本来的漫不经心之色立刻变成了一脸的凝重。

“昔日为抗倭寇,浙福之间常备水军,而后倭乱一平,水军日渐裁撤,因生活无着而沦为盗者不计其数,肆虐东南,去岁甚至有圣旨敕令守臣多方抚剿以安地方。而徽州地处南直隶深处,多山少水,虽有徽商豪富,然徽民却生活艰辛,何以有群盗突入徽州求财?”

看着这半文半白的浅显文字,蔡应阳在心里判断出,写信的人应该是个读过书,却并没有功名的人,否则文字应该更严谨,字迹也应该更工整,而不是眼下这般歪歪斜斜。他定了定神,而后继续往下看。

“正因为外间有传言,道是歙县令叶钧耀仿效商人低买高卖之举,以县廨公费倒卖预备仓存粮大肆牟利,因此积下数万金,此流言据称逾月之间沸沸扬扬,以至于徽州府城及歙县县城有大量外乡人涌入,更有太湖巨盗乔装锦衣卫而赚入县衙。”

这说得倒是振振有词,回头得好好查一查。不过,看这种说辞,应该是叶钧耀的仇人编排吧?不过和他无关,他在乎的是自己当巡按御史这一年,究竟能干掉多少个贪官,这才是实绩,犯到自己手里就算你倒霉!

蔡应阳把信笺翻到第三张,却只见上头又用潦草的字迹写道:“而应天巡抚张氏闻听讯息即刻赶来,抵达徽州较之巡按尤早两日,不知是何情故?”

看到这里,蔡应阳霍然起身,忍不住眉头倒竖。是啊,本来行文差遣附近宁国府又或者太平府派个推官过来覆核就行了,又或者大不了要求把人犯以及首级都送去应天府,张佳胤突然这么积极干什么?莫非这位知道什么,又或者别有所图……不行,得抢在此人前头才行!

“来人!”蔡应阳突然高声吩咐了一句,见外头侍从应声而入,垂手听吩咐,他就弹了弹纸片道,“去详细询问门房,送信人形貌如何。然后给本宪告示徽州府衙,歙县县衙,本宪要立刻查验歙县预备仓!”

另外一封匿名信也在差不多的时间送到了张佳胤手中。其中大多数内容相差仿佛,只有最后一条的内容少有修改,变成了——“巡按御史蔡应阳非分巡道,却闻讯即刻赶来,挟两月之间参倒四官之威,如今秋收已毕,秋粮完纳期限渐近,如若蔡侍御舍本逐末,大肆穷究,恐徽州一府六县不安。部院为应天巡抚,即便清查,也该以部院为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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